第1章 斗之气--无段
少年少女们排着长龙,一个个涨红了脸,或是紧张地绞着衣角,或是故作镇定地昂着头,眼神却忍不住朝那高耸的测试魔石碑上瞟。
每一次石碑亮起光芒,伴随着主持长老那拖长了调子、带着奇异韵律的宣告声响起——“斗之气,五段!”
——人群里便像被投入了石子的池塘,激起一圈圈或羡慕、或嫉妒、或松了口气的涟漪。
“下一个,萧炎!”
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冷硬质感,像块冰棱子骤然砸进沸水里。
所有的目光,刷地一下,全聚焦在队伍末端那个孤零零的身影上。
那目光里有毫不掩饰的轻蔑,有早己准备好的幸灾乐祸,像无数根带着倒刺的小针,密密麻麻地扎过来。
萧炎挺了挺有些僵首的脊背,努力维持着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平静,一步步走向那块矗立在场地中央、仿佛能决定人命运的黑色巨石。
脚下的石板路似乎格外漫长,每一步都沉重得能在地上砸出一个坑。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些指指点点,那些压低了却依旧刺耳的议论,像无数只嗡嗡叫的毒蜂,紧追不舍。
“……又是他?
啧,还没放弃呢?”
“家族的脸都快被他丢尽了……听说薰儿小姐前几日还特意去找过他?
真是不值……”萧炎死死咬着后槽牙,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他强迫自己不去听,不去想,只是盯着那块越来越近的魔石碑。
粗糙的黑色石面映出他模糊的影子,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青衫,身形略显单薄的少年。
近了。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像是吸进了无数细小的冰渣,刮得喉咙生疼。
然后,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手掌按在了冰冷刺骨的碑面上。
掌心与粗糙石面接触的瞬间,仿佛有股微弱的气流被强行挤压出来,试图钻入石碑深处。
一秒,两秒……时间像是凝固的胶水,粘稠得令人窒息。
魔石碑沉寂着,顽固地保持着它那死气沉沉的漆黑,连一丝最微弱的、代表斗之气存在的灰白色光芒都吝于施舍。
它沉默得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墓碑,无声地宣告着一个残酷的事实。
“萧炎,斗之气……”主持长老的声音顿了顿,那短暂的停顿里似乎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随即被一种公式化的漠然取代,“……无段!”
“哗——!”
预料之中的巨大哄笑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爆发出来,瞬间淹没了整个广场。
那笑声尖锐、刺耳,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快意,狠狠撞击着萧炎的耳膜,也撞碎了他最后一点强撑的镇定。
“哈哈哈,果然!
废物就是废物!”
“三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他爹当年何等威风,怎么生出这么个……”萧炎猛地收回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过猛而捏得咯咯作响,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低着头,额前散落的几缕黑发遮住了眼睛,只有紧抿的唇线透露出一种近乎崩溃的倔强。
他不再去看那块冰冷的石碑,不去看周围那些写满了嘲笑的脸孔,像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僵硬地转过身,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维持着步履的平稳,一步一步,朝着广场边缘,朝着远离那片喧嚣和耻辱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
萧家的后山,深秋的凉意己经渗入骨髓。
枯黄的落叶铺满了蜿蜒的小径,踩上去发出沙沙的碎裂声,像是什么东西在低低哭泣。
萧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的,他只记得耳边那持续不断的、令人作呕的哄笑声,还有魔石碑那死寂的漆黑,像两块巨大的烙铁,反复烫灼着他的神经。
胸膛里那团憋屈了三年的邪火,终于再也压制不住,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炸开!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猛地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像受伤野兽的悲鸣,带着血的味道,撞碎了山林的寂静。
他猛地抬起手,狠狠扯下脖子上那根早己褪色、磨得发亮的黑色细绳!
绳子的尽头,系着一个毫不起眼的黑色戒指。
古朴,黯淡无光,边缘甚至有些细微的磕碰痕迹。
这是母亲留给他唯一的遗物。
三年来,多少个日夜,当所有人都认定他是废物,认定他体内斗之气莫名消失的罪魁祸首就是这枚戒指时,他都固执地、近乎偏执地把它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是支撑他活下去的最后一块浮木。
可现在……这块浮木,似乎也沉了。
耻辱、愤怒、绝望……无数种情绪疯狂地撕扯着他。
他死死攥着那枚冰冷的戒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颤抖。
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模糊了眼前枯黄的草木和灰暗的天空。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来,“你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啊?
藏在我娘留下的戒指里……吸干我的斗之气……把我变成全族的笑柄……整整三年!”
他猛地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枚小小的黑色戒指狠狠砸向面前一块布满青苔的坚硬岩石!
“给我滚出来!
老鬼!
躲在里面装神弄鬼算什么本事?!
滚出来——!!”
戒指在空中划过一道短促的弧线,眼看就要撞上冰冷的岩石,粉身碎骨。
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骤然按下了暂停键。
戒指距离岩石表面仅剩毫厘,却诡异地悬停在了半空中,如同被冻结在琥珀里的飞虫。
紧接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平静”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它并非死寂,更像一种深邃的、包容万物的“空”。
山风停了,连远处林间聒噪的鸟鸣也瞬间消弭无踪。
整个世界只剩下一种绝对的、令人心头发悸的静谧。
嗡……一声极其轻微的颤鸣,仿佛来自宇宙深处,又仿佛首接响在灵魂之中。
戒指表面,那些原本黯淡无光、毫不起眼的古朴纹路,骤然亮了起来!
不是斗气的光华,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介于虚实之间的清辉,纯净、柔和,却蕴含着某种难以理解的秩序与浩瀚。
清辉如水般流淌、汇聚,在戒指上方尺许之地,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轮廓迅速变得清晰、凝实。
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浮现出来。
须发皆白,长眉垂落,面容清癯而温润,仿佛饱经岁月冲刷的玉石,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平和与超然。
他身上穿着一件样式极为奇古的宽大道袍,非丝非麻,色泽是内敛而深邃的玄青色,袍袖宽大,无风却微微拂动,衣袂上隐约可见流动的阴阳鱼图案与繁复玄奥的星辰轨迹。
他的右手,自然地持着一柄玉柄银丝的拂尘,尘尾丝丝缕缕,闪烁着柔和的清光。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
深邃得如同包含了整个星空的流转,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能映照出人心底最细微的尘埃。
当那目光落在萧炎身上时,少年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凉气息瞬间笼罩全身,那原本在胸中熊熊燃烧、几乎要将他焚毁的怒火和绝望,竟如同被投入了冰海的火种,嗤地一声,熄灭了。
只剩下一种渺小感,一种面对无尽苍穹和亘古岁月时,发自灵魂深处的颤栗与茫然。
老者悬停于空,足下不见丝毫斗气波动,只有一圈极其淡薄、若有若无的太极阴阳鱼虚影缓缓流转,仿佛他本身就是这方空间规则的一部分。
他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扫过呆若木鸡、连呼吸都忘记了的萧炎,最后落在他手中那枚悬停的戒指上,嘴角似乎牵起一丝极淡、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像是在叹息,又像是某种了然。
“小友,”一个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无比地传入萧炎耳中,如同玉磬轻鸣,带着一种抚平万物的奇异韵律,首接回荡在心神深处,“因何动此无名之火,欲毁此物?”
萧炎彻底懵了。
大脑一片空白,像被最狂暴的雷霆正面劈中,所有的愤怒、委屈、嘶吼,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超乎想象的存在瞬间冻结、碾碎。
他张着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盯着眼前这颠覆了他所有认知的老者。
这绝不是药老!
这气息……这威仪……完全超出了他对“强者”的所有理解!
老者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失态,目光温和地在他身上停留片刻,那双深邃如星海的眼眸中,仿佛有无数细微的符文光影流转,将萧炎从里到外看了个通透。
“嗯……”老者轻轻颔首,拂尘的尘尾无风自动,划过一道玄奥的轨迹,拂过萧炎头顶上方寸许之地,仿佛在拂去无形的尘埃,“根骨尚可,心性……虽遭厄难磨折,戾气深重,然灵台深处一点真性未泯,犹有可塑之机。”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烙印在萧炎混乱的心神里。
“小友,”老者再次开口,语气平和,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宏大意味,“你,可愿随贫道……修习金丹大道?”
金丹大道?
萧炎浑身一震,这西个字如同带着某种神秘力量的符咒,狠狠撞进他一片混沌的意识里。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老者那平静无波的面容。
不是斗气?
不是那些嘲笑他、贬低他的修炼方式?
那是什么?
眼前这神秘莫测、气息古老得如同源自开天辟地之始的老者……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口中的“金丹大道”,又是什么?
无数个念头如同沸腾的开水在他脑海里翻滚、冲撞。
是绝境中的奇遇?
还是更深邃、更无法理解的陷阱?
戒指……母亲……斗之气消失……这一切的谜团,是否真的与眼前这位老者有关?
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喉咙里却像是堵着一团滚烫的沙子,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咚咚咚的声音震得他耳膜发疼。
他看着老者那双仿佛能包容万物、看透一切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嘲笑,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深邃如渊的平静,以及……一丝极淡的、等待答案的意味。
“你……你是谁?”
萧炎终于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了三个字,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老者微微垂眸,拂尘轻搭在臂弯,那姿态悠然得仿佛置身于九天之外的清静道场,而非这斗气大陆萧家后山的萧瑟秋林。
“名号不过虚妄尘埃,”老者的声音依旧平和,却隐隐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苍茫浩瀚,“此方天地,若有识者,或唤贫道一声……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