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名声愈噪
“活神仙药师”、“丰饶恩赐”的说法,像长了腿的风,刮过干涸的沟壑,掠过死寂的荒原,钻进了一个又一个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村落。
起初是怀疑——这世道,骗粮的、拍花的、装神弄鬼的还少了?
但看着那几个从李家坳回来的、原本只剩一口气的乡邻,如今竟能拖着虚弱但明显活过来的身子骨走动,甚至还有人怀里揣着几粒据说沾染了“丰饶之气”的种粮,那怀疑便动摇了。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
先是三三两两,而后是成群结队。
衣衫褴褛、面无人色的流民,拄着木棍,搀着老幼,眼睛里燃烧着最后一点微光,朝着李家坳的方向艰难挪动。
黄土坡下,很快便聚集起了黑压压一片人,比李家坳本村的人多了何止十倍。
哀告声、哭求声、因饥饿病痛发出的***声混杂在一起,令人闻之断肠。
老村长李老栓和村里的青壮如临大敌,拿着锄头木叉,紧张地拦在村口,声音发颤:“回……回去!
都回去!
我们也没粮了!”
他们怕,怕这么多人涌进来,会把刚刚得到喘息的本村拖垮,更怕冲撞了药师大人。
张氏如今是云茹最坚定的拥护者,也叉着腰站在前面,声音却带着几分虚张声势:“药师大人是慈怀,可……可也经不住这么些人糟践!
都安静些!”
人群骚动起来,绝望开始转化为戾气。
后面的人往前挤,前面的人被推得踉跄,哭喊声更大。
就在这时,那扇破木门再次无声开启。
云茹走了出来。
依旧是那身不染尘埃的青袍,赤足踏过黄土。
喧嚣的人群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充满了无尽的渴望、敬畏,还有一丝濒临崩溃的疯狂。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黑压压的人群,看着那一张张被苦难刻满印记的脸,看着那些浑浊眼睛里倒映出的、对她而言微不足道、对这些人却重逾生命的期盼。
她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指向村外一片更为广阔的、因为人群聚集而被踩得更加板结的荒地。
指尖青芒吞吐,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亮、凝实!
轰——仿佛无形的生机洪流奔涌而出,青光泼洒而下,覆盖了方圆数十丈的土地!
坚硬的地面如同海绵般变得湿润深色,紧接着,无数嫩绿的幼芽顶开土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枝、展叶、开花、结果!
不再是单一的谷物,而是混杂着耐旱的粟米、饱满的麦穗、金黄的豆荚、甚至还有一片地迅速爬满了翠绿的藤蔓,结出一个个圆滚滚的瓜果!
浓郁至极的生机和食物香气如同实质的波浪,轰然扩散开来,瞬间冲散了空气中的绝望和死气。
神迹!
远超之前规模的神迹!
“丰饶!
是丰饶恩赐!”
李家坳的村民首先反应过来,狂喜地跪倒一片,不住磕头。
新来的流民们彻底懵了。
他们张大了嘴,眼睛瞪得几乎裂开,看着这片违背了所有认知、在呼吸之间长成的“粮田”,大脑一片空白。
短暂的死寂后,是如同山崩海啸般的崩溃和狂喜!
“神仙!
活神仙啊!”
“药师!
药师大人!”
“有救了!
有救了啊!!!”
成千上百的人如同潮水般跪伏下去,磕头如捣蒜,哭声震天,但那不再是绝望的哀嚎,而是绝处逢生的宣泄。
许多人甚至不敢立刻去抢夺粮食,只是拼命磕头,仿佛唯有如此才能表达内心的震撼与感激。
云茹感受着澎湃的信仰之力如同决堤江河般汹涌注入体内!
那第三道神力枷锁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瞬间布满了裂纹!
力量!
更强大的生机掌控力,更广阔的感知范围!
她甚至能模糊“听”到更远处地下水流微弱的声音,能“看”到人群中哪些人病气最深、哪些人只是饥饿。
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喧嚣,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宁静力量:“此地粮食,可按人头分之,老幼病弱优先。
重病者,可上前。”
秩序瞬间建立。
没有人敢争抢,没有人敢喧哗。
在李老栓和张氏等人激动又自豪的组织下,流民们排起了长队,含着热泪,小心翼翼地领取那救命的粮食。
每一个拿到粮食的人,都忍不住朝着云茹的方向再次深深鞠躬。
而那些病重无法行动的人,被亲属或乡邻抬着,送到云茹面前。
她只是行走其间,指尖轻点,青光没入体内。
瘫痪多年的老人颤抖着试图坐起,腹胀如鼓的孩童痛苦消退呼吸变得平稳,恶疮流脓者伤口收干结痂……每一次挥手,都引来一片压抑着的、难以置信的抽泣和更加虔诚的叩拜。
“感谢药师!
感谢丰饶!”
“丰饶救苦!
药师慈怀!”
呼喊声开始变得整齐,带着一种雏形的仪式感。
云茹停下脚步,看向激动得满脸通红的李老栓和张氏:“粮食终有尽时。
此乃‘丰饶种’,分于众人,依我所示之法,种于各自村中旱地,可活。”
她挥手间,一小堆颗粒饱满、隐隐泛着青辉的种子出现在地上。
这是她以神力略微滋养过的普通种子,生命力更强,耐旱性稍增,虽不能再瞬间催熟,但在此地精心耕作,大概率能有所收获。
李老栓噗通一声跪倒,双手颤抖地捧起那些种子,如同捧着举世无双的珍宝:“谨遵药师法旨!
谨遵法旨!”
他明白,这才是真正的长久之道!
神迹救急,而种子,是希望!
流民们得知此事,更是感恩戴德,几乎要将云茹奉若神明。
接下来的日子,李家坳成了事实上的“圣地”。
云茹坐镇其中,每日治疗重病,分发少量“丰饶种”,并让李老栓他们将自己观察到的、一些因地制宜的抗旱耕作小技巧传播出去。
一座简陋却庄严的“丰饶祠”在村民和流民自发组织下,于村中央快速建起。
依旧没有神像,只在正中墙上书写了巨大的“丰饶”二字,其下略小一号的字写着“药师神位”。
祠前设一香炉,每日香火不绝,并非昂贵的线香,多是村民自采的干燥草药捆扎而成,气味清苦,却代表着最虔诚的心意。
前来求治、求种、甚至只是来朝拜沾点“福气”的人络绎不绝。
人们口口相传,将“药师”和“丰饶”之名越传越远,越传越神。
“陕北出了个真神!
是丰饶之神下凡,叫药师!”
“挥手能变出粮山果海!”
“拜丰饶,得吃饱!
信药师,百病消!”
消息开始传入附近的州县。
肤施县(今延安)县衙,后堂。
县令周承业枯瘦的手指捏着一份胥吏报上来的文书,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上面写着治下李家坳一带流民聚集,有“妖人”以邪术蛊惑人心,聚众数千,恐生变乱。
“妖人?
邪术?
聚众?”
周承业放下文书,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苦笑一声,“这年月,能聚起民心的,不是土匪,就是……哎。”
他是不太信的。
什么挥手生粮,指愈重病,简首是天方夜谭。
多半是哪个懂些医术、会点戏法的江湖术士,利用饥民绝望之心敛财惑众。
但……聚众数千,这可不是小事。
万一被上官知道,扣他一个“治理不力、纵容妖孽”的帽子,他这顶本就摇摇欲坠的乌纱帽,怕是真要丢了。
“父亲,何事烦忧?”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儒衫的青年端着碗薄粥走了进来,他是周承业的独子周文渊。
周承业将文书推过去,叹道:“还能为何?
流民之事。
李家坳那边,出了个什么‘药师’,闹得沸沸扬扬,说是能显圣救苦。
胥吏报上来,说是聚了数千人,恐为祸乱之源。”
周文渊拿起文书快速看了一遍,眼中却闪过一抹异色。
他放下粥碗,沉吟道:“父亲,此事……或许未必是妖言惑众。”
“哦?
渊儿有何见解?”
“孩儿近日在城外施粥,亦听到不少流民窃窃私语,皆言‘药师’、‘丰饶’之事,神情狂热,不似作伪。
且都说亲眼所见,神迹非凡。
若真是骗术,岂能骗过这数千双眼睛?
或许……是真有奇人异士,心怀慈悲,出手救人?”
周承业嗤笑一声:“奇人异士?
这世道,真有这般人物,不去京城陛下面前显圣,跑来我这穷乡僻壤作甚?
怕是所图非小!”
周文渊却道:“父亲,如今饥民遍地,犹如干柴。
若强行弹压,只怕顷刻燎原,酿成大祸。
不如……让孩儿代父亲去一趟那李家坳,亲眼看看虚实。
若真是妖人,再设法驱散或擒拿不迟;若真是慈悲救苦之人,或可引为助力,安抚流民,也是父亲一桩政绩啊。”
周承业捻着胡须,思索片刻。
儿子的话不无道理,眼下局势,强硬手段风险太大。
“也罢,”他最终点头,“你便带两个机灵的老衙役,换上便服,去探一探那李家坳的虚实。
切记,万万不可暴露身份,安全第一。”
“孩儿明白。”
周文渊眼中露出好奇与探究的光芒,躬身退下。
他也很想亲眼看看,那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药师”,究竟是何方神圣。
与此同时,更北方,一支约莫二三十人的马队,正风尘仆仆地穿过荒原。
他们衣着杂乱,却带着彪悍之气,马背上驮着抢来的些许粮袋和财物,神色警惕而疲惫。
为首一人,身材高壮,满脸风霜,眼神里有着一股不服输的狠劲。
他勒住马,望向南边,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操他娘的洪承畴,追得真紧!
兄弟们折了大半,就剩这点嚼裹!”
他骂骂咧咧道,“前面是李家坳?
听说那边最近闹腾得厉害,出了个什么能变粮食的神婆?”
旁边一个瘦小汉子凑过来:“闯将,是有这么个说法。
兄弟们饿得前胸贴后背,要不……去瞧瞧?
万一真有粮食……”那被称为“闯将”的汉子,正是日后搅动天下风云的李自成!
此时的他,刚从官军的围剿中狼狈冲出,队伍零落,饥肠辘辘。
他眯起眼睛,看着南边那片看似毫无生机的黄土丘陵,咧嘴露出一丝狠厉的笑容:“神婆?
变粮?
哼,老子倒要看看,是真神仙,还是肥得流油的土财主装神弄鬼!
走!
去李家坳‘借’点粮!”
马队扬起尘土,朝着李家坳方向疾驰而去。
小小的李家坳,即将迎来新的访客。
一方是心怀好奇的官家子弟,一方是刀头舔血的义军流寇。
而云茹,对此一无所知,也并不在意。
她正站在新开辟的“药田”边,看着几株在李老栓精心照料下、依稀有向她描述过的某些草药形态生长的幼苗,指尖微动,一缕极细微的青芒渗入土壤。
信仰的河流越发壮大,第西道枷锁,己隐约可见。
凡俗的波澜,于神而言,不过是清风拂过水面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