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侯门宴诡死字暗藏
苏砚之缩在车厢角落,半边身子故意挨着透风的车窗,让冰凉的雨丝打湿了肩头的衣料,连带着鬓角的发丝都黏在颈侧,瞧着格外狼狈。
这是他精心设计的“怂态”。
越是面对这种龙潭虎穴,越要把自己的爪牙藏得严实。
他甚至偷偷掐了把大腿,逼出几分恰到好处的苍白脸色,确保自己看起来像只被暴雨淋透的鹌鹑,而非能窥见生死的异数。
“公子,镇北侯府到了。”
车外传来影卫冷硬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苏砚之慢吞吞地挪到车门口,被影卫“扶”下车时,还“脚下不稳”地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在泥水里。
他顺势佝偻着背,抬头望向眼前这座府邸——朱漆大门上悬着烫金匾额,门环是狰狞的兽首,两尊石狮子在雨雾中透着森然,连门内探出的引路仆役,眼神里都带着审视的锐利。
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那仆役的脸,右下颌一行小字若隐若现:“七日后,寅时,误触机关,断骨而亡。”
又是个短命的。
苏砚之心里嗤笑,面上却愈发恭顺,跟着仆役往里走。
侯府深似海,穿过三进院落,雨势渐歇,檐角滴落的水珠敲打着青石板,叮咚声在寂静的回廊里格外清晰。
引路仆役在一扇雕花木门处停下,躬身道:“苏公子,侯爷在里头候着。”
门被推开的瞬间,暖融融的酒气混着龙涎香扑面而来,与门外的湿冷形成鲜明对比。
苏砚之眯眼适应了一下室内的光亮,只见主位上坐着个身着紫袍玉带的中年男人,面容刚毅,眉宇间刻着常年征战留下的风霜,正是镇北侯赵承煜。
他左手边坐着个穿石青色长衫的老者,手指枯瘦如柴,正捻着个白玉酒杯,目光扫过来时,像淬了冰的针。
而右手边的座位空着,桌上却摆着一副碗筷,杯中的酒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刚离席不久。
苏砚之的目光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心头微沉。
镇北侯赵承煜,左额角:“永安三十八年,三月,雁门关,流矢穿喉。”
青袍老者,右手背:“永安三十七年,腊月,毒发于刑部大牢。”
至于那个空座——方才推门时卷进的风里,带着一缕极淡的脂粉香,混着若有似无的龙涎香,苏砚之几乎立刻捕捉到了那香气里藏着的字:“永安三十七年,秋,宫墙内,自缢。”
一个将死的侯爷,一个命不久矣的老鬼,还有个活不过秋天的贵人。
这场酒局,当真是鸿门宴。
“苏公子,请坐。”
赵承煜开口,声音里带着沙场磨砺出的沙哑,听不出喜怒。
苏砚之依言在最下首的位置坐下,***只沾了半个椅面,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上,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草民苏砚之,见过侯爷。
不知侯爷寻草民来,有何吩咐?”
他特意加重了“草民”二字,目光怯生生地扫过满桌佳肴,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活脱脱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山里人。
赵承煜没说话,倒是那青袍老者嗤笑一声,放下酒杯:“苏公子倒是会装傻。
三个月前,城南柳树巷,马惊伤人,听说与公子有关?”
苏砚之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是为了这事。
他脸上立刻堆起惶恐,猛地起身想下跪,却被影卫按住肩膀。
他顺势瘫在椅上,声音发颤:“老大人明鉴!
那纯属意外!
草民当时只是路过,不知怎的惊了马,事后吓得好几夜睡不着觉,绝不敢有半分逾矩……坐下吧。”
赵承煜抬手止住他,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着,“本侯找你,不是问罪。”
苏砚之僵在原地,半晌才讷讷地坐下,拿起桌上的茶杯想喝水,手却抖得厉害,水洒了半杯在衣襟上。
他慌忙放下杯子,用袖子去擦,越擦越乱,活像个手足无措的孩童。
“听说,”赵承煜的目光像鹰隼般锁定他,“那日被马碾死的,是‘影’字营的叛徒,而他当时正要对吏部侍郎的幼子下手。
你恰好出现,恰好惊了马,恰好救了那孩子。”
苏砚之的脸“唰”地白了,嘴唇哆嗦着:“侯、侯爷说笑了……草民只是运气好……运气?”
青袍老者冷笑,“那孩子前一日刚被算出有血光之灾,吏部侍郎求到宫里,陛下才派了影卫暗中护着。
结果影卫还没动手,你倒先一步‘运气好’地救了人。
苏公子,你这运气,未免太巧了些。”
苏砚之的心沉到了谷底。
原来那天的事闹得这么大,连宫里都惊动了。
他垂下头,声音带着哭腔:“老大人冤枉啊!
草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家师去世前嘱咐过,让草民少管闲事,草民连那地痞是影卫都不知道……”他一边说,一边偷瞄赵承煜的反应。
这位侯爷端着酒杯,目光落在他湿透的衣襟上,不知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一个穿粉色襦裙的丫鬟端着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是一碟刚出炉的桂花糕。
她低着头,走到苏砚之面前时,脚步顿了顿,声音细若蚊蚋:“公子,用些点心暖暖身子吧。”
苏砚之抬眼的瞬间,瞳孔微缩。
这丫鬟的左耳后,赫然写着:“三刻后,假山后,被灭口。”
而她托盘里的桂花糕上,竟沾着一丝极淡的黑气——那是“死”的气息。
不是她的,是这糕点的。
有人要在侯府里,当着镇北侯的面,毒死他?
苏砚之的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露出感激的神色,伸手就要去拿:“多谢姑娘……等等。”
赵承煜突然开口,目光落在那碟桂花糕上,“这是后厨新做的?”
丫鬟身子一颤,头垂得更低:“是、是刘管事让奴婢送来的。”
赵承煜没再说话,只是拿起自己的银簪,往一块桂花糕上轻轻一戳。
簪头瞬间黑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
青袍老者的脸色沉了下来,影卫立刻上前按住那丫鬟,她吓得瘫软在地,抖得像筛糠:“侯、侯爷饶命!
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是刘管事让奴婢送的!”
苏砚之适时地露出惊恐之色,猛地往后缩了缩,撞在椅背上,发出“咚”的一声:“毒、有毒?!”
他捂着胸口咳嗽起来,像是吓得喘不上气,眼角余光却死死盯着赵承煜。
这位侯爷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吩咐:“去查刘管事。”
“是!”
影卫拖着哭喊的丫鬟退了出去。
偏厅里只剩下三人,龙涎香的气息仿佛也变得滞涩。
青袍老者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慢悠悠地说:“苏公子,看来有人不想让你活着离开侯府。”
苏砚之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声音发飘:“为、为什么?
草民与侯爷素不相识,更没得罪过谁……或许,”赵承煜终于看向他,眼神锐利如刀,“是因为有人不想让你回答本侯的问题。”
他身体微微前倾,“苏公子,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地痞会死于马下?
是不是早就知道那孩子有危险?”
这是要摊牌了?
苏砚之心里飞速盘算。
承认?
那他立刻就会变成各方势力争抢的“法器”,永无宁日。
否认?
以这些人的手段,有的是办法让他开口,到时候小师妹……他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褪,眼神里却多了几分“被逼无奈”的倔强:“侯爷!
草民真的只是个普通山民!
家师去世后,草民只想守着云渺峰的几间破屋,安稳度日!
求求侯爷放草民回去吧,小师妹还在山上等我……”提到沈轻晚时,他的声音里带着真切的急切,连指尖都微微发颤。
那不是装的——一想到影卫身上沾着的“沈轻晚,夏至魂断”,他的心就像被攥住了一样疼。
赵承煜看着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玩味,几分探究:“小师妹?
苏公子在云渺峰,倒是过得自在。”
他话锋一转,“不过,现在恐怕由不得你了。
三日前,京中发生了一桩命案,死者是户部尚书的独子。
本侯查了三日,毫无头绪。
苏公子既然运气这么好,不如随本侯去看看?”
苏砚之心里暗骂一声。
这是要逼他露馅!
户部尚书的独子……他根本没见过,怎么可能知道死因?
他正要找借口推辞,青袍老者却突然开口:“侯爷有所不知,苏公子不仅运气好,据说还懂些风水相术。
云渺峰上的猎户都说,苏公子能算出谁家的牛羊会丢,谁家的果树能丰收呢。”
这老东西!
是想把他往“妖人”的路上逼!
苏砚之的脸色更白了,几乎要哭出来:“老大人这是折煞草民!
那都是山里人瞎传的!
草民只是……只是比旁人细心些,能看出些天气变化罢了……是吗?”
赵承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那正好。
尚书府的案子,或许就需要苏公子这般‘细心’的人。
来人,备车。”
苏砚之彻底没了退路。
他看着赵承煜起身时,腰间玉佩闪过的寒光,忽然注意到这位侯爷的靴底沾着些暗红色的泥土——那颜色,像极了人血凝固后的暗沉。
而方才那空座旁的地面上,散落着一片极细小的银线,绣在上面的暗纹,是东宫太子的徽记。
原来那个刚走的贵人,是太子。
太子,镇北侯,影卫,还有这杯毒糕……各方势力的手,己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缠在了一起。
他被影卫“请”着往外走时,故意在门槛上绊了一下,目光扫过偏厅的梁柱。
那支撑屋顶的盘龙柱上,不知被谁刻了个极小的“杀”字,字痕里渗着黑血,而在那“杀”字周围,萦绕着一圈极淡的死期——“永安三十七年,夏至,满门抄斩。”
夏至。
又是夏至。
与沈轻晚的死期,一模一样。
苏砚之的脚步顿了顿,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怯懦的模样,跟着影卫走进了雨后初霁的暮色里。
马车再次启动,这次的方向是户部尚书府。
苏砚之靠在车厢壁上,闭上眼,指尖却在袖中飞快地敲击着。
太子牵涉其中,镇北侯命不久矣,青袍老者是宫里的人……这场局,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而那个夏至的死期,像一道催命符,悬在他和小师妹的头顶。
他必须在夏至前,找到破局的办法。
苏砚之睁开眼,看向窗外渐渐亮起的街灯。
灯光下,行人匆匆,每个人的脸上都藏着各自的死气,像一幅流动的生死簿。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
想让他当棋子?
想动他的小师妹?
那就别怪他这个只想躺平的咸鱼,掀翻这盘棋了。
他从怀里摸出一块温润的玉佩,玉佩内侧刻着个极小的“隐”字——这是师父留下的遗物,据说能联系上神秘的“隐阁”。
从前他嫌麻烦,从未想过要用。
但现在,是时候让这盘棋,多几个意料之外的变数了。
苏砚之将玉佩重新藏好,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与他平日咸鱼模样截然不同的弧度。
装怂卖惨也好,布局算计也罢。
为了小师妹能笑着迎来下一个夏天,这趟浑水,他蹚定了。
马车碾过石板路,驶向更深的夜色里。
而云渺峰上,沈轻晚正坐在后山的密室里,摩挲着师兄临走前塞给她的平安符,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师兄,你一定要早点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