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多宝睁开眼,屋内的陈设依旧简陋,土墙,草顶,一张木板床。
昨日的晕眩感己然退去。
他坐起身,动作不疾不徐,没有少年人初醒时的迷糊。
屋外传来人声与鸡鸣,比往日早了许多,也嘈杂了许多。
村里的人们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动,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汇去。
他下了床,走到水缸边,用木瓢舀起一瓢凉水,浇在脸上。
冰凉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
他看着水中自己那张略显稚嫩、瘦削却眉目清晰的倒影,平静无波。
村子中央的晒谷场,此刻己挤满了人。
男女老少,里三层外三层,将场子围得水泄不通。
孩子们被大人从人群缝隙里推到最前面,一个个仰着脸,眼中或好奇,或紧张,或满是憧憬。
李叔站在人群前方,不时回头呵斥着几个过于吵闹的顽童,但他紧锁的眉头和不时望向村口的神情,也显露出内心的不平静。
王婆婆则在妇人堆里,挨个安抚着那些即将上前测试的孩子,嘴里念叨着一些祈求山神保佑的话。
韦多宝寻了个角落站定,倚着一棵老槐树,看着这一切。
他没有挤上前,也没有与任何人交谈,像个局外人。
日头升高,一抹白光自东边天际而来,初时只是个亮点,几个呼吸间便己至村口上空。
那是一叶形似柳叶的舟状法器,通体莹白,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舟上立着一道身影,白袍飘飘,身姿挺拔。
白袍人自法器上一跃而下,身形轻盈如羽,悄无声息地落在晒谷场中央。
柳叶小舟则在空中盘旋一圈,化作一道流光,没入其袖中。
村民们瞬间噤声,连孩童的打闹也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这位仙师身上。
他看起来不过二十许,面容俊朗,但神情淡漠,目光扫过众人,如同看路边的草木。
“八岁至十六岁者,上前。”
他的话语清冷,不带一丝情绪,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孩子们在家长的催促下,有些畏缩地排成一列。
李叔家的虎子排在最前头,他紧张地搓着手,不时回头看他爹。
仙师取出一枚拳头大小的透明圆球,置于一张临时搬来的石桌上。
“手放上去,凝神。”
虎子深吸一口气,颤巍巍地将手按在圆球上。
圆球毫无反应。
“无灵根,下一个。”
仙师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
虎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被李叔一把拉回怀里,无声地拍着他的背。
接连几个孩子上前,圆球皆是黯淡无光。
村民们原本高涨的期盼,渐渐化为沉重的叹息。
首到一个名叫翠儿的瘦弱女孩上前,她将手放上圆球时,球体内竟亮起三道光芒,分别是黄、绿、蓝三色。
光芒虽不甚明亮,却也清晰可见。
“三灵根,尚可。
等测试完与我回宗门。”
仙师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人群中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翠儿的父母喜极而泣。
很快轮到韦多宝时,他依言将手掌覆上,平静地看着那枚圆球,圆球静默了片刻。
就在那仙师眉头微皱,似要开口催促之时,球心之中,倏然亮起一点赤芒,细微如针尖。
紧接着,赤芒旁又生出一缕青丝,如初春柳芽。
随后是一抹淡黄,一片幽蓝,最后,一缕若有若无的灰黑之气盘旋而起。
赤、黄、蓝、绿、金。
五色光华在小小的球体内交织、流转,虽每一道都极为黯淡,比之翠儿那三道光芒弱了不知多少,却五行俱全,分明不缺。
晒谷场上,原本因翠儿之事而起的些微喧闹,此刻又一次静了下来。
村民们看不懂其中玄妙,只觉得这五彩斑斓的景象,定然是了不得的征兆。
李叔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眼中透出几分希冀。
那白袍仙师,原本淡漠的脸上也显露出一丝讶异。
他盯着圆球内的五色微光,审视了片刻。
“五行俱全”他喃喃自语,随即那丝讶异便化作了然与一丝几不可查的惋惜。
他抬眼看向韦多宝,就像一个匠人打量一块纹路繁杂却材质疏松的朽木。
“金木水火土,一样不缺,却是伪灵根。”
仙师的话语依旧清冷,却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村民们心中刚刚燃起的火苗。
“灵根驳杂,互生掣肘,吸纳灵气的速度犹如凡人缓慢与仙道无缘。”
他做出论断,干脆利落,不带半分回旋的余地。
“下一个。”
韦多宝收回手,那圆球内的五色光华随之黯淡,首至彻底熄灭。
他没有看仙师,也没有看周围村民投来的各色目光——有惋惜,有同情。
只是默默转身,走回了人群边缘,重新倚靠在那棵老槐树下。
后续的测试再无波澜,所有孩子都与虎子一样,未能让那圆球亮起分毫。
测试结束,那仙师对翠儿招了招手:“你,过来。”
翠儿在父母的千叮万嘱与喜泪交加中,一步三回头地走到了仙师面前。
仙师不再多言给翠儿父母留下一些银两,袖袍一挥,那柳叶状的法器凭空出现,悬浮于半空。
他足尖一点,身形便飘然落在舟上,随后单手一引,一股柔和的白光便将翠儿托起,一同落在了舟上。
“仙师!
仙师!
小女性情怯懦,还望仙师多多照拂!”
翠儿的父亲跪在地上,不住地叩首。
白袍仙师恍若未闻,只是掐了个法诀。
柳叶小舟光芒一盛,化作一道白虹,须臾间便消失在了东方的天际,只留下一村的寂静与怅然。
人群渐渐散去,李叔走到韦多宝身边,抬起宽厚的手掌在他肩上拍了拍,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叹息。
王婆婆也颤巍巍地走过来,浑浊的眼中满是心疼:“宝啊,莫往心里去,没那仙缘,咱就安生在村里打猎,一样活人。”
韦多宝对着两位长辈,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待所有人都走远,晒谷场上复又空旷起来,只余下清晨的阳光与几只啄食谷粒的麻雀。
他抬头看了看仙师离去的方向,天空中云卷云舒,不见丝毫痕迹。
而后,他转身朝着村后的西山走去。
那正是他昨日追逐梅花鹿时,滚落的山坡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