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而代之的,是一轮长满利齿的妖异血月。
血月高悬于西虚州空旷的夜幕之上,如同一只俯瞰众生的、冷酷而不祥的巨大瞳眸。
猩红色的月光如稀薄的血液般流淌下来,为“栖云谷”这片世外桃源披上了一件诡异的血衣。
往日里在月光下会发出柔光的月光草此刻吸饱了红光,叶脉中仿佛有血在流动。
那些习惯在夜晚鸣唱的昆虫集体失声,温顺的玉眸鹿焦躁不安地在林间徘徊,连飞瀑落入深潭的声音,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灵动,变得沉重而压抑。
从深潭南边流淌而出的墨溪也消失不见。
文德堂的族人早己察觉到了这天地异象。
“功勋楼”的顶层,白发苍苍的族长文征远凭栏远眺,眉头紧锁。
他知道,这不是自然天象,而是某种强大到足以扭曲天理的黑暗力量己将栖云谷笼罩。
族长迅速取出他的专用记录笔,在最顶层东墙的一个钟形图案上书写了一个“危”,一个金光闪闪的大钟破开“功勋楼”升入高天,然后是9声振聋发聩的钟声,9声钟鸣,是一种生死存亡的警示。
所有的文德堂族人都听到了钟声,感受到了严重危机,迅速而有序地奔跑向各自应有的位置集结。
峡谷中,六岁的文瞾并不知道大人们的忧虑和忙乱。
坐在一棵文圣树上晃动双脚,母亲站在身旁溺爱的看着文瞾,他仰望天空,只是觉得今晚的月亮颜色很特别,像母亲故事里提到的、熟透了的红浆果,似乎存在某种魔力,比平时2个月亮还吸引人。
他拉着母亲的手,指着天空,奶声奶气地问着为什么。
母亲心不在焉地应答着,眼中却满是挥之不去的阴霾,恐慌写在她的脸上,迅速拉起儿子的手向“功勋楼”狂奔。
她知道,也许只有族长才有办法保全文瞾。
不管怎么样,文瞾是罕见的墨灵之体,是文德堂的天才,是希望,族长会竭尽所能帮助他们。
子时,杀戮陡然降临。
没有任何预警,守护着栖云谷入口的上古幻术法阵没有被从外部强行攻破,而是被一种更阴毒的方式从内部无声无息地瓦解了。
只见那片原本折射着光线的冰川,如同被浓墨污染的画卷,迅速变得漆黑、腐朽。
一股带着铁锈味的、令人作呕的恶意,如瘟疫般弥漫进峡谷。
“小心!
是‘大禁言咒’!”
族长文远征发出一声惊天怒吼,声音中充满了绝望。
话音未落,栖云谷中所有自然的声音——风声、水声、虫鸣声——在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杀了。
空气仿佛变成了凝固的胶质,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那些美丽的飞霞鸟在飞行中突然僵硬,像石头一样从半空中坠落;花丛中的蝴蝶翅膀凝固,跌入尘埃;玉眸鹿悲鸣不断,七窍流血,纷纷轰然倒地。
生命,在绝对的沉默中被迅速剥夺。
紧接着,36道黑影如鬼魅般从被污染的入口处涌入。
他们身穿没有任何反光的黑色劲装,脸上带着冰冷的银色面具,手中握着造型奇特的兵刃——有些是如同固态阴影的黑色长剑,有些是展开后能吸走光线的惨白卷轴。
他们是“武嗜会”最精锐的杀手——缄默突击者。
“结阵!
护住功勋楼!”
文瞾的父亲,文德堂的当代堂主文思源,掌心弹出一支丈八长的巨笔,冲在最前。
他凌空挥毫,一个金光闪闪的“守”字瞬间成型,化作一道光盾护住了身后的族人。
然而,一名缄默突击者只是漠然地一挥手中黑剑,那柄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轻易地将光盾切开,如同热刀切开牛油。
“守”字光芒碎裂,一声悲鸣。
文德堂的族人都是学者,他们以“言灵”之力沟通天地,记录真实,他们的力量在于创造和守护,而非杀伐。
面对这群为杀戮而生的缄默突击者,他们的抵抗显得苍白无力。
一个个守护字符被轻易撕碎,一位位族人在无声的攻击中倒下,他们的身体甚至没有伤口,只是生命之火被强行“抹除”,变成了一具具失去灵魂的空壳而后干瘪、消散。
美丽的栖云谷化为了屠宰场。
金墨稻田被点燃,火焰却诡异地不发出一丝声响;飞瀑不再奔泻,清澈的、深不见底的巨潭被文德堂族人的鲜血染红。
堂主文思源双目赤红,状若疯魔,他将全身力量注入巨笔,写下一个惊天动地的“镇”字,暂时将数名缄默突击者压制在地,并带领剩余的族人向“功勋楼”退去。
文瞾的母亲则拉着早己吓呆的文瞾,站在“功勋楼”的窗边,目睹这惊心动魄的残忍场面。
他看到了他慈祥的三叔公倒在血泊中,看到了平日里教他读书的姐姐身体正慢慢变得透明、消散。
恐惧,如同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小文瞾的咽喉,而后另一只手透过躯体攥住了他幼小的心脏,他无法言语、无法呼吸,更别说行动。
顶楼中,族长文远征颤抖地目睹这一切。
他知道,完了,什么都完了。
他悔恨文德堂毁在他这一代他却无能为力。
他转动北面墙体正中摆放的香炉,顺时针3圈,逆时针2圈,然后顺时针一圈半,北面墙体神龛缓缓从中移开,背后墙壁暗格里放着一个古朴的黑檀木盒。
他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约9寸长、通体温润如玉、笔尖却闪烁着星辰般光芒的毛笔——墨渊笔。
这是始祖文九重得自天外并用心血反复祭炼的传承圣物,只有族长才可以接触到,但可惜的是,自始祖文天重后,历代族长无人可以催动这墨渊笔。
值此生死存亡的危机时刻,族长也没有别的办法,不想传承断绝,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孙儿文瞾的身上,希望他能驾驭这墨渊笔,躲过这次劫难。
“瞾儿,过来,快握住这支笔!”
族长大声呼喊。
“瞾儿,记住,” 文瞾的母亲将他紧紧的拥在怀里,泪水划过她苍白的脸颊,“活下去!
用它……去记住今天的一切!
记住你的爷爷,记住你的父亲,记住我们的族人!
记住我们是谁!”
文瞾握着墨渊笔却毫无反应。
门外,文思源的怒吼和战斗的闷响越来越弱,最终归于死寂。
“爹爹!”
文瞾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文瞾的母亲急了,毅然决然地咬破指尖,又用小刀划破文瞾的左手大拇指挤出3滴精血,用自己的数滴心头血融合文瞾的精血滴在墨渊笔的笔头,族长文远征用墨渊笔在地面上迅速绘制出一个繁复而古老的符文。
文瞾的母亲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将文瞾推入符文中央,自己则站在符文的边缘,以身为祭。
她温柔地看着儿子,口中念着古老的咒文,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瘪、苍老。
“娘……”在文瞾惊恐的泪眼中,母亲露出了最后一个凄美的微笑。
下一刻,血色符文爆发出吞噬一切的墨色光芒,怀中的墨渊笔变得滚烫、几乎要燃烧起来。
强烈的失重感袭来,文瞾似乎被一条墨金巨龙裹挟,世界瞬间被无尽的黑暗与冰冷所吞没,坠入了一个没有尽头的深渊。
缄默突击者正好追杀到“功勋楼”第九层,看到独自站立在楼中的族长。
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整个塔开始坍塌、湮灭。
所有缄默突击者也随同塔楼的消失而灰飞。
随着文德堂族人与缄默突击者的集体消失,天空的血月失去了它监视、封困、隔绝的作用被武嗜会收回,也随之隐去。
文德堂的覆灭,本应是风云大陆惊天的风云。
但因文德堂的隐世无人知晓,又因武嗜会的行动无比隐秘,西虚州依然是从前的西虚州。
可叹栖云谷,从此陷入了永恒的、血色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