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八班的班主任老杨顶着地中海的脑袋迎风而立，镜片反射着太阳的光线，他双手背在身后，等自己班跑操的队伍快要到达身前时扯开嗓子费力地带头喊起了口号。
“一——”
“二——三——四——”
高三八班的同学们有气无力地接上，拖着沉重的步伐，表情已经被冷风吹到麻木。
“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冬天还要跑操！”
队伍里第三排的袁媛在路过老杨后没忍住与身旁的人说起悄悄话，顺便揉了揉快要冻僵的双颊，“跑完这几圈回去至少得歇半个小时，浪费学习的时间，这不得不偿失嘛！学校图啥？”
旁边人接话道：“图我们死吧。”
语气平淡，没有一丝起伏。
“嘶……”
袁媛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感觉更冷了。
不过她早就习惯了，同桌一年多了，贺千禧这人几乎就没说过什么好话，好好一个美女，偏偏爱语出惊人，天天把“死”等消极的字眼挂在嘴边，还端着一副稀松平常的表情，叫人瘆得慌。若不是看贺千禧的行事作风还算正常，她都要找班主任求助了。
贺千禧低着头沉默地盯着自己随着队伍向前挪动的脚尖。
刚过第一圈，还有两圈才能结束。
真冷啊，冷风像刀子一样，从脖子里探进去，重重一剜便是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全身的血液挤在那道口子处，争先恐后地喷薄而出。鲜血流到地上，和塑胶跑道的红色融为一体，谁也分不清。
“呵！”
贺千禧扯了扯嘴角，被自己野草般疯狂生长的想象逗乐。
“这跑操到底有什么意义？不就是折磨人嘛！”
远离了班主任，跑操队伍很快乱成一盘散沙，嗡嗡响的说话声渐渐响起，基本上都是抱怨跑操这项规定的惨无人道。
“大冬天跑操，我脑子至少被冻两小时，得了，等会儿数学课不用上了！”
“哈哈哈陈思齐，你一脑袋水确实要有这方面的顾虑！”
“滚你丫的！”
这种来来***的扯皮贺千禧在跑操途中已经听了不下三遍，两张男生的嘴，比鸭子还能呱，实属聒噪。
“这破学校！校长是脑袋里长瘤了吗？大冬天跑操，立阳市除了一中哪个学校跟我们这样？”
她身后的冯菁菁和赵温虹姐妹俩也是从头到尾抱怨声没停过，平日里娇娇软软的声音，骂起老师学校来却特别有劲儿。
“哎你说，我要是晕倒了是不是就不用跑了？没准儿接下来几节课都不用上了，直接躺到午饭！”
这是李择诗的声音，贺千禧看过去，她正在跟同桌说话。这姑娘看多了影视剧和动漫，鬼点子特别多，而且想一出是一出，是老杨平时重点关照的人物之一。
她同桌吴珊珊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看看我们这队伍的紧凑度，如果你倒下了，绝对会被后边的人踩到，别假晕倒结果真起不来了！”
“哎呀我也就是想想，又不真——”
“啊！”
李择诗嬉皮笑脸的，话还没说完，前方班级的队伍里突然传出一声惊叫，接着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八班以及后边的几个班猝不及防，一个接一个地撞上了前边人的背，好在速度很慢，没造成什么伤害。
贺千禧稳稳地停住，完全没碰到前边人，顺手扶了一把趔趄的袁媛。
她往前边看去，人群中一个女生大喊道：“老师！王宁晕倒了！”
七班的班主任本来在跟其他班主任聊天，听到叫声整个人一抖，马不停蹄地赶过去。
她拨开学生的包围圈，麻溜地把地上躺着的女生抱起来，双眼一扫，叫了刚刚最先喊出声的女生一道，匆匆地往运动场外跑，几个老师神色紧张地跟在后面。
教导主任步履匆匆地从主席台上下来，他随手一挥让同学回到教室，也跟上了七班班主任。
留下一帮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脸上写满茫然的学生。
李择诗拉着吴珊珊小声猜测，“你说她是真晕还是假晕啊？”
吴珊珊还没说话，站在她身后的孙喆一推眼镜，一开口就显得老气横秋，“李择诗，你不能那样想人家，她可能就是身体不好，天气又冷，晕倒也是正常的。”
李择诗回头瞪他一眼，“要你说！我又没说她，就是猜一下，毕竟我刚刚跟珊珊说到这个就发生了，你不觉得有点太巧了吗？”
“哎呀！巧合多得是！”吴珊珊拉着李择诗往运动场外走，“别管了，赶紧回去吧，等会儿还有课呢！”
“不想上数学课啊！”李择诗边走边嘟囔，“要是晕倒的是我就好了！”
其他人也都三五成群勾肩搭背地走了。
贺千禧走在袁媛身边，没参与她和她小姐妹的聊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和李择诗的想法不谋而合，但有一点不同——她希望自己倒下去了就不要再起来。
医务室里人很多，不大的房间里挤挤挨挨，七班班主任在医生诊断只是低血糖体力不济后大松一口气，但随即眉头拧得更紧。
“我给她挂上一瓶葡萄糖，睡一会儿就能醒。”
医生说完，不少老师纷纷退了出去，姗姗来迟的教导主任了解情况后拉着七班班主任也到外边去了，房间顿时空了不少，只留下一个女生在病床边陪着。
走廊里，教导主任背着手，双眉压得很紧，旁边是跟他一样愁眉苦脸的七班班主任。
“刘老师，你们班学生的身体素质是个大问题啊。”
刘老师点头，“是，我也没想到，跑个操速度那么慢居然还能晕倒，现在的孩子也真是……唉！”
“高三了，是关键时期，绝对不能再出现这种情况，如果晕倒在考场上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教导主任扶了扶眼镜，“这样，你打电话给这个同学的家长，跟他们好好沟通一下孩子平时的饮食问题，我也得跟食堂经理说一下，以后的饭菜都加些蛋白质有营养的。”
“哎好，您放心，我这就打给她妈妈。”
送走教导主任后，刘老师擦了把额头上沁出来的汗，拿出手机拨打号码。
“嘟——嘟——嘟——”
“怎么回事？”
刘老师挂掉又打了一次，还是不通，她摇摇头，想着可能是家长在忙吧，她下节还有课，遂进病房嘱咐了陪床女生几句就走了。
刘老师走后没多久，晕倒的女生慢慢转醒，她眼神迷茫地看向病床旁的女生，“我怎么了？”
“王宁你醒啦！”
正百无聊赖抠指甲的陪床女生听到声音兴奋地抬起头，“你晕倒了，低血糖，不是什么大事，跑操因为这不跑了，其他同学老师都回去了，我留下来陪你，还能少上几节课，真幸运啊！”
她巴拉巴拉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叫王宁的女生却一直愣着，仿佛大脑停止了运转，好一会儿才又出声，“我饿了。”
“饿了？”陪床女生指了指挂着的输液瓶，“医生给你吊了葡萄糖，忍一会儿应该能好。”
王宁的神色还是愣愣的，陪床女生犹豫了一下，说道：“实在忍不了的话，我给你找点吃的。”
她环视四周，“这里好像没有，连个苹果都没有，我去问问医生，你等等我。”
说完，她噔噔噔跑了出去。
王宁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嘴里念念有词：“我好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