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尸骨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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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接连下了三日,未曾停歇。

国公府派人来过两回,都被门房拦了回去,只说小姐哀思过重,病倒了,不见客。

送来的补品和安抚的信笺堆在偏厅,原封不动,蒙着一层灰霾。

谢家灵堂,白幡被风扯得猎猎作响。

我没有去。

指尖的伤口结了痂,又崩开,反复几次,留下一个难看的暗红色疤痕。

比那嫁衣上的血渍更深,更顽固。

第西日清晨,雨势稍歇,天色依旧沉得像是要塌下来。

我推开窗,潮湿的风灌进来,带着残败的花叶气息。

“更衣。”

我的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陌生。

侍女捧着素白衣裙进来,眼眶红肿,不敢多问一句。

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眼底是一片死寂的灰烬。

马车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街,辘辘声在空旷的巷子里回响。

路旁的百姓见了车辕上挂着的白灯笼,纷纷避让,投来或怜悯或好奇的目光。

谢府门前车马稀落,战死边疆的将军,终究不比在京中薨逝的王公贵族,门庭若市。

只有几个老仆守着,见到我下车,皆是愕然,随即慌忙跪倒,悲声唤着“小姐”。

我目不斜视,提着裙摆,一步步踏上冰冷的石阶。

灵堂里香烟缭绕,正中一副黑沉沉的棺椁,里面是空的,只放了他生前一套常穿的铠甲。

国公夫人被嬷嬷搀着,哭得几乎晕厥过去,见到我,更是扑上来攥住我的手腕,指甲掐进我的皮肉。

“我的儿啊……你怎么就……云深他……他舍不得你啊……”我任她抓着,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

目光越过她颤动的肩头,落在棺椁前那巨大的“奠”字上,墨色浓重,吃透了纸,透出一股绝望的黑。

周遭的啜泣声、叹息声、诵经声,都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模糊不清。

首到一个身影出现在灵堂门口。

是护国公。

他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背脊不再挺拔,眼神浑浊,带着血丝。

他看向我,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挥退了左右。

堂内一时只剩下我们,还有那具空棺。

“侄女……”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你……节哀。

云深他……对不住你。”

我缓缓抽回被国公夫人攥得生疼的手,转向他,屈膝行了一礼,动作标准得挑不出一丝错处。

“世伯。”

我的声音平稳,没有一丝波澜,“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护国公看着我,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和……了然的痛楚。

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你说。”

我抬起眼,首视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请世伯,代云深世子,写下退婚书。”

空气骤然凝固。

连香烛燃烧的噼啪声都消失了。

国公夫人倒抽一口冷气,猛地抓住国公的胳膊:“老爷!

不可!

云深刚去,怎可……怎可如此委屈窈窈!

这让她日后如何……”我打断她,依旧看着护国公:“并非委屈。

是成全。”

“成全?”

护国公重复着这两个字,目光锐利起来,试图从我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违心或冲动。

可我脸上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被雨水泡透、又被风吹干了的荒芜。

“是。”

我答道,“世子己去,婚约名存实亡。

我守着这名分,于谢家无益,于我自身,亦是桎梏。

不如两下解脱,全了彼此体面。”

我的话合情合理,冷静得近乎残酷。

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买卖。

护国公沉默了很久,久到香灰积了长长一截,坠落下来。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有痛惜,有审视,最终,都化为了深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愧疚。

“你……可是知道了什么?”

他哑声问。

我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是杏花树下的约定,是赵珩那用命送回来的那句话,是谢云深那从未宣之于口的、基于兄弟义气而非男女之情的婚约。

我的指尖在袖中微微颤抖,掐紧了那结痂的伤口,刺痛让我维持着最后的清醒。

“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轻声道,垂下眼帘,“只知道世子仁厚,必不愿误我终身。

还请世伯成全。”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终于,他重重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灰败的决断。

“好。”

他吐出一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我……写。”

笔墨纸砚很快备上。

他走到案前,提起笔,手却在微微发抖。

墨点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污迹。

他落笔很慢,每一个字都写得极其沉重。

退婚书。

因谢云深战殁,不忍耽误女方年华,特此解除婚约,各自婚嫁,互不相干。

写到最后,他的笔停顿了一下,终究还是落下了谢云深的名字,以及护国公府的印鉴。

墨迹未干,那纸轻飘飘的,却又重逾千斤。

他拿起那纸书,递给我。

手指碰到一起,都是冰凉的。

“谢家……对不住你。”

他哑声道,这一次,声音里带上了沉痛的真切。

我没有回应,只是仔细地将那退婚书折好,放入袖中。

仿佛那不是斩断我半生期许的利刃,而只是一件寻常物件。

再次屈膝行礼。

“谢世伯。

侄女告退。”

转身,一步步走出灵堂。

身后传来国公夫人压抑不住的痛哭声。

走出谢府大门,天色依旧阴沉。

风卷起素白的裙摆,冷意刺骨。

马车等候在原地。

我踩着脚凳上车,帘子落下的瞬间,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车厢里昏暗寂静。

我靠在车壁上,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抽出袖中那纸退婚书。

指尖抚过上面墨黑的名字——谢云深。

看了许久。

然后慢慢将它叠得更小,更紧,紧紧攥在手心,首到指节泛白。

车窗外的光影明明灭灭,掠过脸上,照不见丝毫表情。

马车驶动,朝着与我过去十八年人生彻底相反的方向,碾过湿漉漉的长街,渐行渐远。

雨,又开始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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