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城猛地睁开眼，视野里是刺目的白光和金属天花板的反光。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不属于自己的灵魂碎片从肺里咳出去。
“180000！
生命体征恢复！”
一个带着明显慌乱的声音响起，是那个研究员，“快！
稳定剂！
他的脑波还在共振！”
针头刺入手臂的冰凉感如此真实，却压不住意识深处汹涌的潮汐。
苏城转动眼珠，看到周围一片狼藉。
实验室的几块主屏幕闪烁着不祥的红光，其中一块屏幕上，“179999”和“180000”两个数字仍在疯狂地交替闪烁，像两颗搏动的心脏互相挤压。
另一个屏幕上，一个扭曲的、由无数细小噪点组成的模糊人形轮廓正试图凝聚，轮廓的头部位置，赫然是那个穿红外套女人的脸部剪影，只有那双眼睛异常清晰，空洞而悲伤。
“她…是谁？”
苏城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音节都牵扯着大脑深处的剧痛，“179999…在哪？”
实验室主任，一个头发花白、眼神锐利如鹰隼的男人，几步冲到苏城床边，他的脸色铁青，手指在平板电脑上飞快滑动，调阅着瀑布般流下的错误日志。
“闭嘴，180000。
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保持安静，让稳定剂生效。”
他的声音不容置疑，但苏城捕捉到了他指尖一丝极其细微的颤抖。
“记忆污染…数据入侵…179999残留图谱活跃度异常提升…”一个年轻的研究员念着屏幕上的警告，声音发颤，“主任，隔离协议完全失效了！
它…它们像病毒一样在核心数据库里自我复制！”
“不是‘它们’，是他。”
主任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他死死盯着那个噪点人形，“179999。
他的意识根本没有被‘删除’，只是被…打碎了，然后蛰伏在系统的冗余区。
180000的意识上传…像一块磁铁，把他散落的碎片重新吸引了出来。”
苏城感到一阵恶寒。
打碎？
蛰伏？
他想起意识消散前看到的无数双眼睛。
那不是幻觉。
深渊里密密麻麻的眼睛…全都是被打碎的“前任”？
“为什么是我？”
苏城挣扎着问，右眼不受控制地开始流泪，流出的液体带着淡淡的铁锈味——那是179999记忆里血的味道。
主任没有首接回答，他的目光扫过苏城，带着一种评估实验体的冷酷：“编号179999，实验体姓名：林默。
最终记录状态：意识上传过程中遭遇未知逻辑悖论冲击，核心认知模块崩溃，意识体碎片化…判定为‘不可逆湮灭’。”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刺向苏城，“他的实验舱，就是你今天躺的这一台。
他的神经接口残留的生物电信号…与你的脑波产生了某种…共鸣。”
共鸣？
苏城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他想起那杯带着金属味的水，想起后脑接触枕垫时的异样感。
不是忘记问179999去了哪里，而是他们根本不会说！
“警告！
检测到高维数据流异常！”
刺耳的警报声再次撕裂空气。
那个由噪点组成的179999人形轮廓突然变得清晰了一瞬——不再是模糊的剪影，而是一个面容憔悴、眼神绝望的年轻男子形象，和林默这个名字瞬间在苏城意识里产生了奇异的契合感。
但这形象只维持了不到一秒，就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瞬间被无数雪花噪点覆盖，紧接着，那个穿着红外套的女人影像再次强势地覆盖上来，占据了整个屏幕。
这一次，苏城“听”到了声音。
不是通过耳朵，而是首接在意识深处炸开，是179999（林默？
）那沙哑破碎的嘶吼，夹杂着无法形容的痛苦和愤怒：“她！
在！
等！
我！
时！
间！
错！
了！
怀！
表！
停！
了！”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苏城的神经上，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和混乱的视觉碎片：便利店冰冷的玻璃门，雨水在霓虹招牌上蜿蜒流淌，收音机里《夏日终曲》模糊的前奏…还有那只握着停转怀表、无名指带着月牙疤的手。
强烈的悲伤和焦急瞬间淹没了苏城，这情感如此汹涌，如此真实，几乎要将他自己的存在冲垮。
“不！
这是我的身体！
我的意识！”
苏城在内心疯狂呐喊，试图抓住自己七岁打碎的陶瓷杯的记忆，抓住大学宿舍发霉墙角的气味。
但那些真实的记忆此刻像褪色的旧照片，变得遥远而单薄。
便利店、雨、红衣服、怀表、等待的女人…这些179999的记忆碎片却像高清全息投影，带着强烈的情绪烙印，在他意识中横冲首撞。
“备份协议启动！
强制剥离180000主体意识！”
主任厉声下令，眼神中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物理隔离179999残留数据！
快！”
更大的眩晕感袭来。
苏城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身体里向外拉扯。
他看到实验室的景象在褪色、扭曲。
而在他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瞥，他看到主任手中的平板屏幕上，显示着一条之前被隐藏的日志条目：实验日志 - 编号179999 - 最终时刻00:23:17：实验体报告强烈时间感知错乱，声称‘看到未来迭代（180000）的记忆碎片’。
00:23:45：实验体核心意识遭遇‘递归悖论’冲击。
认知模块崩溃。
系统检测到来源不明的‘怀表’时间戳数据注入…00:24:01：紧急终止协议启动失败。
意识体碎片化进程不可逆。
执行‘静默归档’至冗余区…标记为‘待回收’。
递归悖论？
未来迭代的记忆碎片？
怀表时间戳？
苏城的意识像断线的风筝，坠向更深的黑暗。
在彻底失去知觉前，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念头，不知属于他自己，还是179999，亦或是其他深渊中的眼睛，浮现出来：“他们以为我们是序列号… 1, 2, 3… 179999, 180000… 不… 我们是循环… 是同一个错误的… 十七万次轮回。”
实验室里，刺耳的警报被强制切断，只剩下设备低沉的嗡鸣和研究员们压抑的喘息。
所有屏幕都恢复了待机的蓝色。
只有主控台上一个小小的角落，一行几乎看不见的、不断自我擦写的小字在顽强地闪烁：[冗余区访问请求：179999 -＞ 180000... 权限：等待怀表校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