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昭和九年春,南境传来捷报,淮阳侯纪瑾带领南境军将巫族军队彻底击溃,
困扰了东秦十余年的南蛮之乱至此宣告结束,皇帝大赦天下,普天同庆。但此时,
身在南境的纪瑾心情却并不怎么愉快,面前的巫族使者虽然语气十分谦卑,
所提出的议和条件却没有一样令他满意。“除了刚刚所说的赔款,巫族还愿为东秦属国,
每年向东秦纳岁贡;允许东秦驻军;不再限制往来通商……”“等一下。”纪瑾揉了揉眉心,
听不下去了。“侯爷请讲。”“以巫族现在的实力,我实在想不出你们拿什么来纳岁贡,
美人和虫子吗?”“那侯爷的意思……”纪瑾略微思考了一下,道:“你们那圣女呢?
把她给我,免你们三年岁贡。”使者大为震惊,道:“侯爷,圣女是绝对不能献给您的!
她是我们巫族人的曙光啊!请侯爷另提条件吧。”纪瑾冷笑了一下,
道:“那就请你回去告诉你们大王,三日之内,我会亲自带着南境军踏平整个巫族,
让你们再也见不到曙光。”使者被他吓得说不出话,浑身发抖,纪瑾看着烦,
让人将他扔了出去。一天后,巫族派来另一位使者,说巫王同意了纪瑾的条件,
会尽快将圣女送往东秦。纪瑾这才露出笑意,设宴款待使者,
派人将其稳稳妥妥地送回了巫族,还命人写了封折子给皇上,
大意是:巫族十分感激陛下免除三年岁贡,为表感激之情,愿将巫族圣女献给陛下,
然而自己与这圣女交战多年,对她十分感兴趣,希望陛下能够成人之美。半个月后,
皇上御笔亲批的奏折被快马加鞭送回南境,上面只批了一个字:“准。
”二秦鸣狐见到纪瑾时,已经在淮阳侯府待了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
她几乎连房间门都不能出,但即使这样,也总是能听到那些丫鬟家丁叽叽喳喳地谈论她,
自然,都不是些好话。鸣狐十五岁随军上战场,初遇纪瑾。那时他也不过二十出头,
白白净净的半点儿不像个征战沙场的将军,一双桃花眼里不带什么情绪,
却仿佛拥有勾魂摄魄的力量,她盯着他的脸,呆愣了很久。而那么美丽的一双眼睛,
被她给毒瞎了。鸣狐从不否认自己的狠毒,面对着被她毒死的尸横遍野的南境军,
她的内心没有一丝害怕与不忍,自那一战之后,她就成为了巫族至高无上的圣女,
在军中拥有最高的威信。后来再碰到纪瑾时,他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五官俊美得无可挑剔,只是那双眼睛,再没有了神采。巫族战败是大势所趋,她也无力回天,
只是她没想到纪瑾竟然点名要她,他究竟什么目的,她完全猜不出。纪瑾在南疆得到消息,
说皇上已将巫族圣女送到侯府了——按理他该是先到陵安的,因南境布防要重新调整,
他便亲自留下来安排部署,以致于耽搁了这么久,直到皇上下了圣旨叫他即刻动身回陵安,
才不得已将收尾的事儿交给了器重的下属,不情不愿地离开了南境。回陵安的路上,
纪瑾偶尔会想起那位巫族圣女,他们虽然在战场打了快十年的交道,
但他对她一点儿也谈不上了解,只知她满腹奇谋诡计,手段之毒辣丝毫不像个女子,
把他坑得很惨。至于她的长相……纪瑾是真的记不清了,他只见过她一次,之后就瞎了,
而那一次,也成为了他记忆中最后的画面。——黄沙莽莽,乌云蔽日,
少女穿着血红色的衣裙,未束的长发随凛冽的大风飘扬起来,在一群黑压压的士兵当中,
宛如一个妖精,艳丽得刺眼。到达陵安时正是三月中旬,天气和暖,
侯府的桃花开得层层叠叠,直迷人的眼。不过这一切纪瑾是看不到的,他回到侯府后,
连饭都没顾得上吃,就让人将鸣狐叫了过去。鸣狐不是不紧张的,虽然陵安满城春色,
但纪瑾找她,十有***是要秋后算账的。丫鬟带着她到了纪瑾的书房,轻轻敲了敲门,
道:“侯爷,秦姑娘带到了。”鸣狐听见里面浅浅地应了声:“嗯,下去吧。”丫鬟走后,
鸣狐僵硬地站在门口,紧张之余又添了尴尬,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敲一次门,
只听“吱呀”一声,纪瑾竟然亲自来开了房门。此时已近黄昏,
纪瑾一身素色长衫出现在鸣狐面前,长身玉立,嘴角含笑,眉眼俱弯,好像传说中的神祇,
身体浸在夕阳的光辉里,俗世间的一切都无法近身。鸣狐看得发愣,
生平第一次后悔自己毒瞎了他的眼睛,那空洞而漠然的眼神,是他身上唯一的缺憾。
“姑娘请进吧。”纪瑾说着侧开身子,把鸣狐让进房间。鸣狐知道这位淮阳侯本事大,
双目失明也不影响领兵打仗,平时行动都与常人无异,
不知道的根本发现不了他其实是个瞎子。所以她也没怎么惊讶,
说了声“多谢”便先他一步进了屋子。待鸣狐坐定,纪瑾倒了杯茶给她,
鸣狐如临大敌地盯着那白瓷茶杯,连碰也不敢碰,纪瑾好像知道她的想法似的,
笑道:“你放心,我不会下毒害你的,我又不是你们巫族人。”这话听得鸣狐心头火起,
但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哪里敢反驳,简直连大气儿都不敢出。她想着,
如果纪瑾知道他心中心狠手辣的巫族圣女是这副怂样子,肯定会笑掉下巴的。
“侯爷……找我何事?”她干巴巴地开口问道。纪瑾笑了笑,也不跟她卖关子,
直说道:“我想请姑娘帮我解蛊。”鸣狐惊得睁大眼睛,不敢置信道:“你身上有蛊?
”看他的样子健康得很,根本不像被蛊毒困扰的人啊。“是啊,姑娘若能帮我把这蛊解了,
我便给你自由,送你回巫族。”这条件可太诱人了,鸣狐动心得不行,
但她也没敢一口答应下来,谨慎地问道:“侯爷身上被下的,是什么蛊?”“忘忧蛊。
”忘忧蛊鸣狐是很熟悉的,这种蛊养法复杂,只有少数巫族人会下,身中忘忧蛊的人,
会被体内蛊虫排出的毒素一点儿一点儿地侵蚀,渐渐失去记忆,神志不清,
最后变成痴痴傻傻的废人,若以药物压制,蛊虫就会受到***,在身体里乱咬乱窜,
产生剧烈的痛苦。这蛊鸣狐也会下,但她却没有一口答应纪瑾的条件,
她很谨慎地道:“我会尽力而为。”——因为据她所知,忘忧蛊无解。三答应下纪瑾后,
鸣狐一点儿也没耽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研究了好几天,终于写出一副药方来,
可以在压制蛊虫毒素的同时,减轻发作时的痛苦。纪瑾之前吃的药鸣狐也看过了,
看得出来是顶尖儿的大夫开的,有一定作用,但跟她这从小就跟毒药和蛊虫打交道的人来说,
还是稍逊了一筹。她写好药方,亲自去交给纪瑾,并千叮万嘱道:“侯爷切记,
服我的药方后,绝对不能饮酒。”“不能饮酒?”纪瑾显然很不满意,道,
“这药我得吃多久?”鸣狐犹豫了一下,说道:“在我找到解法之前,侯爷怕是都要服此药。
”“姑娘也解不了这蛊吗?”鸣狐有些不忍说出事实,但她知道如果骗他的话,
迟早也会被他发现的,到时候一怒之下杀了她也说不定,所以权衡之下,
她还是选择将实情告知纪瑾。“侯爷,这忘忧蛊据我所知……无解,
我只能先抑制住你体内的蛊毒,再尽力研究解法,但最后能不能解,我无法向侯爷保证。
”纪瑾的表情没有多大变化,仿佛这个蛊解还是不解并没什么区别,
但鸣狐知道他每天承受着多大的痛苦,如果一直无法解蛊,他恐怕年寿难永,
所以她所说的这些话对他而言,就跟宣告死期差不多。但他只是淡淡笑了笑,
风轻云淡地说:“那就有劳姑娘了。”鸣狐却无法像他那样轻松,因为她与纪瑾有言在先,
只有她将忘忧蛊解开,他才会送她回巫族,否则的话……她怕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们本来就是敌人,纪瑾那一身伤有不少还是拜她所赐,要不是她有这点儿用处,
恐怕早被他杀了。一想到这一层,鸣狐更不敢不尽心力了,她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比在军中排兵布阵还要兢兢业业。这天鸣狐忙活到**更,刚要睡下就有丫鬟过来敲她的门,
十万火急地道:“秦姑娘!秦姑娘快去看看我家侯爷吧!”鸣狐眼皮一跳,
忙开了门问道:“侯爷怎么了?”那小丫头声音里已带了哭腔,
道:“皇上今日设宴为侯爷接风,侯爷方才从宫中回来,也不知是怎么了,浑身发抖,
连话也说不出来,姑娘快去看看吧!”鸣狐一刻也不敢耽搁,
跟着丫鬟急匆匆地跑到纪瑾的卧房,纪瑾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已经没了意识。她一凑近,
就闻到了酒气,再一看他惨白的脸色,紧咬的牙关,心下明了,当下写了药方叫下人去煎,
又用银针封住他身上的几处大穴,以抑制疼痛。忙活了好一通后,
纪瑾的表情终于平和了些许,鸣狐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心中忽然涌上一股异样的感觉——他这乌发披散、双眉紧皱的样子,她莫名觉得熟悉。
她回忆了好一会儿,终于将幼时零零散散的记忆勉强拼凑了起来。鸣狐出生在东秦,
她的父亲是东秦人,母亲是巫族人,她是在九岁的时候,才被父亲送到巫族和母亲一起生活,
她记得他们回巫族时,父亲还带了一个少年与他们同行,那少年一直在昏睡,又蒙着面,
所以鸣狐一路上也没有和他说过话,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她虽心中好奇,
却一个字也没有多问,因为她知道父亲一定不会告诉她。她回到巫族后,
那少年也被父亲带回了家,关在后院的厢房里,鸣狐有时候会去后院玩儿,
但从未见过少年的身影,直到有一次她无意闯进厢房,一眼看到那少年蜷缩在角落里,
一身白衣染得血迹斑斑,清秀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双眉紧皱,似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鸣狐那时已经颇通医理,壮着胆子凑上前去抓住了他的手腕,少年挣了挣,没有挣开。
她搭上他的脉,发现他体内有忘忧蛊,因为刚被下蛊不久,不能劳累,疼痛格外剧烈,
加上又被人折磨得伤痕累累,所以身体极为虚弱。鸣狐心下同情,但能做的实在有限,
她只能时不时地偷偷给他施针缓解疼痛,但那少年并不领情,即使她去时他清醒着,
也从不跟她说一句话,更别说感激了。就这样过了月余,当鸣狐又一次偷偷去看那少年时,
发现他已经不在了,不知道是死了还是被送到了别处,她本已经下定决心要问问父亲,
却不想父亲也跟着那少年一起消失了,过了不久,她就收到了父亲的死讯,
说父亲被大楚皇族所杀。可她真是怎样也想不到,那个少年竟是纪瑾,原来他身上的蛊,
是那时候下的。四纪瑾醒后,还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好像疼得昏过去的人不是他一样。
鸣狐绝口没提幼时的事儿,只是唠唠叨叨地说了一大通,怪他没把她说的话放在心上,
纪瑾半倚在床头听她啰嗦,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出声来。鸣狐一看他嬉皮笑脸的更来气,
阴着脸问:“侯爷笑什么?”纪瑾收了笑,答道:“我听人说,巫族的女子都温柔顺从,
极善魅惑,如今看来,也不尽然嘛,秦姑娘这伶牙俐齿的样子,倒颇有东秦女子的风范。
”“侯爷这是……”“姑娘刚才那番架势,尤其像我家的老厨娘训孙子。
”鸣狐本来还心生惶恐,听到他后面的话,差点将手中的药碗摔了,
她舀起一勺药汁塞进纪瑾嘴里,咬牙切齿道:“侯爷安生吃药吧,别说话了。
”她原来是绝不敢说这样的话的,但这些日子以来,她发现纪瑾对她礼遇有加,
并没有要报复她的迹象,况且她又想起了小时候的事儿,
一旦把这威震八方的淮阳侯和后院那个无助脆弱的少年联系在一起,鸣狐就没那么怕了,
反而对他产生了一丝亲切之感。纪瑾对她的态度转变也有些意外,但随即就适应了,
他从善如流地闭了嘴,关切道:“秦姑娘快去休息吧,我无碍了。”鸣狐确实累得够呛,
看纪瑾脸色好多了,也就没跟他客气,点了点头便出了卧房。只是她累些倒是没什么,
纪瑾这一次可是伤了元气,卧床了半个多月才慢慢恢复了气色,
鸣狐本想再让他吃几剂滋养的方子好好补补,谁知在宁安养老的九王爷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