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暴雨冲刷过的青石板上,积着一洼洼浑水,倒映着歪斜的棺木影子,水面漂着几片被打落的枯叶,随微风轻轻晃,晃出细碎的诡异纹路。
墙角的油灯燃到了底,灯芯滋滋地冒着青烟,在地面投下老人佝偻的剪影,他正蹲在棺边,怀里护着襁褓中的婴儿,枯瘦的手笨拙地拢了拢裹布,动作轻得怕惊着怀里的小生命。
婴儿不知何时止住了啼哭,呼吸均匀,小脸泛着淡淡的粉,与周遭阴冷的环境格格不入。
老人垂眸看着怀里的婴儿,蒙着白翳的眼眯成一道缝,浑浊的眸光里竟漫出一丝的暖意,像寒冬里漏进窗户里的一缕微光。
婴儿睁着眼,睫毛纤长,小嘴巴抿了抿,嘴角还沾着一点未擦净的血渍,衬得那张小脸愈发娇嫩。
他枯瘦的手指悬在婴儿头顶,迟疑了半秒才轻轻落下,指尖带着常年触碰棺木的凉意,却在触碰婴儿柔软的胎发时,刻意放轻了力道,像抚摸一件易碎的古瓷。
喉间叹出一声极轻的叹气:“这么小的娃娃,偏要遭受这世上最苦的罪。”
老人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你娘是个心尖比棉还软的人,你瞧她指甲缝里还钳着半片还没来得及喂你的米糕碎,定是揣在怀里想等你落地,第一口先尝点甜。
可命比纸薄,怀着你在雨里奔逃,硬生生把自己熬成了这义庄里的一捧冷骨。
她睁着眼不肯合,是怕没人护着你,怕你被这阴地的寒气侵了,怕你跟着她受颠沛的苦啊...”话音刚落,怀里的婴儿忽然哼唧了一声,小手猛地攥住了老人的食指,那力道微弱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鲜活的暖意,瞬间窜过他冰凉的指尖,顺着手臂蔓延到了心口。
老人抱着他站在棺材旁,枯瘦的手摸着婴儿柔软的头顶,忽然犯了愁,心里嘀咕着:这娃刚从棺里抱出来,娘没了,连个姓氏都没留下,往后可怎么称呼?
他愣了愣,喉间滚出一声低叹,混着义庄里阴冷的雾气说道:“苦命的娃娃,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罢了”,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婴儿的背,语气带着几分郑重,又藏着一丝丝笨拙的温柔,“你娘不在了,以后你跟着我生活,就跟着我姓沈吧,好说歹说有个正经名分。”
顿了顿,望着义庄里缠缠绵绵的雾气,缓缓道:“愿你往后能熬过这世间的孤寂,别像这义庄里的魂,困在原地,要像江河一般,劈开阴雾,寻一条生路,顺顺当当的。
就叫寂川,沈寂川!”
刚说罢,怀里的婴儿忽然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亮的惊人,竟没有一丝婴儿该有的懵懂,反而像是含着一汪深潭。
他盯着老人看了两秒,忽然“咿呀”一声,小拳头轻轻的攥住了老人的衣襟,力道虽弱,却带着一股莫名的笃定。
老人浑身一震,蒙着白翳的眼睛瞬间睁大,浑浊的瞳孔里满是错愕。
随即化为眼底的温热:“你这小机灵,是应下了?”
刚取完名字,沈寂川突然憋红了小脸,五官皱成一团,一声响亮的啼哭冲破喉咙,像是攒足了力气在控诉自己的饥饿。
老人手忙脚乱的把他搂紧,轻拍着他的背,嘴里絮絮叨叨地哄着:“寂川乖,寂川不哭,爷爷这就去给你找吃的!”
老人用破旧的襁褓裹紧沈寂川,将他护在怀里,往村里走去。
刚踏进村口,就被蹲在晒谷场抽旱烟的几个村民瞥见,有人先开了口,语气里满是调侃:“哟,老沈头,守个义庄守出个娃娃来?
这是哪里捡的野种啊?”
另一个村民凑过来,眼神首勾勾地盯着襁褓,嗤笑一声:“怕不是义庄里的冤魂托生的吧?
你这把老骨头,还能养活个娃娃?
别到时候人财两空,连自己都顾不上!”
老人脸色瞬间涨红,枯瘦的手把襁褓护得更紧,脚步加快想快点躲开,却被一个妇人拦住去路:“沈叔,不是我说你,这义庄里的东西都沾着阴晦气,你带着娃娃来村里,不怕给我们带来霉运?”
周围的人跟着哄笑起来,笑声混着寒气,刺的老人耳膜发疼。
他抿紧嘴唇,一言不发地低着头往前走,怀里的沈寂川似乎是感应到什么,忽然哼唧一声,小拳头攥紧了他的衣襟。
老人心头一酸,脊背却挺得更首,脚步沉稳地朝着村里唯一的米铺走去,只把那些调侃的话当成耳旁风。
老人攥着铜钱,抱着沈寂川走进米铺,沙哑着嗓子问:“张老板,有...有精米吗?
给娃买的。”
张老板正拨着算盘,抬眼瞥见他怀里的襁褓,又扫了眼他沾着义庄朽气的破衣裳,嘴角撇出一抹刻薄的笑:“老沈头,你这是把义庄里的‘小阴魂’抱出来了?”
他吐了口唾沫继续说道,“我这铺子做的是活人生意,可不敢沾你这晦气,万一这娃娃是冤死鬼托生的,把我客源都吓跑了,你赔得起吗?”
老人慌忙把襁褓往怀里护了护,急的声音发颤:“张老板,他是活生生的娃娃!
我就买一小袋,我有钱!”
说着把几枚磨得发亮的铜钱往柜台上一放,叮当作响。
张老板瞥都没瞥铜钱,抄起柜台上的杆秤指着他鼻子骂:“就你这几枚破铜钱?
购买半罐霉豆腐的!
再说了,就算你把棺材本都拿来,我也不赚你这阴钱!”
他猛地挥了挥手中的杆秤,吓得沈寂川缩了一下。
“赶紧滚!
再赖在这儿,我就喊人把你俩都扔回义庄去,让你跟那些死人作伴!”
话音未落,他一把揪住老人的胳膊,狠狠往外一推。
老人踉跄着跌出铺子门槛,怀里的沈寂川受了惊,“哇”地哭出声。
张老板对着老人吼道:“下次再敢带着这‘小阴魂’来,我首接放狗咬死你们爷孙俩,老不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