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夜送别雨下得很大。程野把电动车停在"老陈家"快餐店门口,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店里。他今天已经送了二十三单,还差七单就能完成今天的指标。
手机在这时又震动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新订单,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火葬场?
"程野小声嘀咕,手指悬在"拒绝接单"按钮上方。做了三年外卖员,
他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不接医院和殡仪馆附近的单子。
那些地方总让他想起父亲去世的那天,消毒水的气味和惨白的墙壁。
但订单备注栏里的一行字让他停下了动作:"请告诉6号告别厅的逝者,小雨爱她,
很抱歉最后一次糖醋排骨还是没来得及一起吃。"程野的手指微微发抖。他今年二十八岁,
送过几千单外卖,见过各种稀奇古怪的备注,有要求画小老虎的,有让帮忙买烟的,
甚至有让他假装男朋友气前女友的。但这是第一次,有人让他给死人带话。
"1997号单好了!"老板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程野深吸一口气,
点击了"接受订单"。保温箱里多了一份糖醋排骨套餐,热腾腾的香气透过包装缝隙飘出来,
和窗外的冷雨形成鲜明对比。火葬场在城郊,骑车要四十分钟。雨越下越大,
程野的雨衣根本挡不住斜打的雨滴,等红灯时他抹了把脸,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
"真是疯了。"他自言自语,"为了七块钱跑这么远。"但内心深处,他知道不只是为了钱。
那条备注像一根刺,轻轻扎在他心上。三年前,他父亲突发心梗去世时,
他正在外地跑长途货运,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如果当时有人能替他传一句话...火葬场的大门出现在视野里,
灰白色的建筑在雨中显得更加肃穆。程野停好车,拎着外卖快步走向主楼。大厅里人不多,
几个披麻戴孝的人坐在长椅上低声啜泣。他看了看订单详情,走向6号告别厅。厅门半开着,
里面只有一个穿黑色连衣裙的年轻女人,背对着门站在棺木旁。程野敲了敲门,
女人转过身来——她看上去不超过二十五岁,苍白的脸上挂着泪痕,眼睛红肿得厉害。
"您...您的外卖。"程野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干巴巴地举起塑料袋。
女人——订单上写的名字是林小雨——愣了一下,然后快步走过来接过外卖。"你真的来了,
"她的声音沙哑,"我以为没人会接这种单子。
"程野局促地站在门口:"备注...您写的那句话...""是我妈妈。
"林小雨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她最喜欢吃这家的糖醋排骨。上周我说周末带给她,
可是..."她的喉咙动了动,"她没等到周末。
"程野看见棺材里躺着一位面容安详的老妇人,眉眼间和林小雨有几分相似。
告别厅里摆满白菊花,正中央的遗照上,老人笑得慈祥。
"您要我...怎么..."程野指了指外卖,又指了指棺材,
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场面。林小雨摇摇头:"不用了,你能送来就已经...谢谢。
"她掏出钱包,"我给你小费。""不用!"程野后退一步,"我...我能问问吗,
为什么是糖醋排骨?"林小雨的手指轻轻抚过外卖包装:"我上大学时,
每次回家妈妈都会做这道菜。后来我工作了,忙得几个月才回一次家,她总说等我回来再做。
上周三她住院时突然说想吃,我答应周末带她去店里吃新鲜的..."她的声音哽咽了,
"可是周五晚上她就..."程野胸口发闷。他想说点什么,
但所有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最后他只是点点头:"节哀。"走出火葬场时雨已经小了。
程野站在台阶上深吸一口气,潮湿的空气里带着青草的气息。他掏出手机准备点"送达",
却发现订单状态已经显示完成——可能是林小雨自己点了确认。2 遗愿清单回程的路上,
程野骑得很慢。他想起父亲去世前一个月,曾经打电话说想和他一起吃顿火锅,
但他因为接了个长途单子一直推脱。等终于有空回家时,等待他的只有灵堂和遗像。
电动车突然颠簸了一下,程野听到保温箱里传来"咚"的一声。停车检查时,
他发现箱底躺着一个黑色的小笔记本,显然是林小雨接外卖时不小心掉进去的。
程野翻开第一页,上面工整地写着"妈妈的愿望清单",下面列着十几条事项,
√" "陪妈妈跳广场舞√" ...只有最后一条没划掉:"一起吃老陈家的糖醋排骨"。
笔记本后面还有十几页写满字的纸,程野犹豫了一下,还是翻开了。那是林小雨的日记,
最新的一页写着:"5月16日,妈妈走了。医生说最后时刻她一直在说'小雨吃饭了吗'。
我真是个不孝的女儿,连她最后的心愿都没完成。如果时光能倒流,
我一定..."字迹在这里被泪水晕开,模糊不清。程野合上笔记本,
看了看表——下午四点,距离火葬场下班还有两小时。订单详情里有林小雨的电话,
但他决定先不打扰她。笔记本最后一页写着一个地址:锦华小区7栋302室,
应该是林小雨的家。他调转车头,决定亲自把笔记本送回去。锦华小区是个老旧的居民区,
没有电梯。程野爬到三楼时已经气喘吁吁。302的门上贴着褪色的春联,
门铃按钮已经失灵。他轻轻敲了敲门,没有回应。正当他考虑要不要把笔记本塞进门缝时,
隔壁301的门开了,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探出头来:"找小雨啊?
她还没从火葬场回来呢。"程野点点头:"我是...送外卖的,她有东西落在我这儿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可怜的孩子,她妈妈走了以后,她就一个人了。"她指了指门框上方,
"钥匙在那儿,你自己进去吧,她不会介意的。"程野犹豫再三,还是踮脚摸到了钥匙。
推开门,一股淡淡的药味扑面而来。这是一间不足五十平米的小公寓,但收拾得很整洁。
客厅墙上挂满了照片——大多是林小雨和一位年长女性的合影,从林小雨小时候一直到最近。
最新的一张照片里,林小雨挽着母亲的手臂站在医院花园里,两人都笑着,但老人戴着帽子,
脸色苍白。茶几上摆着几瓶药,程野凑近看了看,是抗癌药物。
沙发旁的小桌上放着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还亮着,
显示着一份辞职报告:"因家人病重需照顾,申请离职..."程野轻轻放下笔记本,
正准备离开,目光却被冰箱上贴着的一张纸条吸引住了。上面是娟秀的老人笔迹:"小雨,
记得按时吃饭,别总加班。妈妈做的排骨在冷冻室,热一下就能吃。"他的眼眶突然发热。
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程野慌忙退到客厅中央。门开了,林小雨红肿着眼睛站在门口,
看到程野时明显愣住了。"对不起!"程野赶紧举起笔记本,"这个掉在我的保温箱里了,
我想着很重要就..."林小雨的目光从笔记本移到茶几,又移到冰箱上的纸条。
她的嘴唇颤抖起来,眼泪再次涌出。程野手足无措地站着:"我...我这就走。""等等。
"林小雨擦掉眼泪,"谢谢你送外卖来,也谢谢你把笔记本送回来。"她顿了顿,
"其实...我妈妈生前经常提起你。"程野惊讶地睁大眼睛:"提起我?
""你是那个总在雨天送外卖的小伙子,对吧?"林小雨的嘴角微微上扬,"有次下大雨,
妈妈在阳台看见你摔倒了又立刻爬起来继续送餐。她说...现在的年轻人真不容易。
"程野想起三个月前确实在这个小区摔过一跤,膝盖上的疤到现在还没消。
他没想到会被人记住,更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你妈妈...是什么病?
"话一出口程野就后悔了,"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个。""胃癌晚期。"林小雨却很平静,
"查出来时已经是三期了。我辞了工作照顾她,但..."她的声音低下去,
"医生说最多半年,其实只撑了四个月。"程野不知该说什么,
只能笨拙地安慰:"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林小雨摇摇头,
拿起茶几上的药瓶:"最后这半个月,她疼得吃不下任何东西,全靠这些药撑着。
可她从来没在我面前喊过一声疼。"她的手指紧紧攥住药瓶,"直到昨天整理遗物时,
我才发现她把所有止痛药都藏起来了,因为怕我知道她有多疼。"程野的喉咙发紧。
他想起父亲去世后,邻居告诉他父亲经常半夜心绞痛,却从没跟他提起过,怕影响他工作。
"那个...糖醋排骨..."程野试图转移话题。林小雨苦笑一下:"很可笑吧?
临死前的心愿竟然是这么普通的东西。妈妈生病前,我们几乎每周都去老陈家,
后来她吃不下油腻的,我就答应等她好一点再去。"她打开笔记本,
指着最后那条未完成的事项,"这是清单上唯一没完成的了。
"程野突然做了个决定:"现在去还来得及。""什么?""老陈家,现在还没关门。
"程野指了指窗外,雨已经停了,夕阳透过云层洒下一片金红,
"我们可以...带着你妈妈的照片去。"林小雨的眼泪再次涌出,
但这次她的嘴角是上扬的。她轻轻点头:"好。"3 雨中重逢下楼时,
301的老太太又探出头来:"小雨啊,这位是...""我的朋友。"林小雨说,
这是今天她第一次露出真心的笑容,"我们一起去吃糖醋排骨。
"程野没想到"老陈家"的工作日晚餐时间会这么热闹。
他们等了二十分钟才在角落找到一张小桌子。林小雨从包里取出一个相框,
轻轻放在桌边——是她和母亲去年在这里的合影,照片里的两人举着筷子对着镜头笑。
"妈妈最喜欢这个位置,"林小雨的手指轻抚相框,"说这里能看到厨房又不会太吵。
"服务员端上糖醋排骨时,程野注意到林小雨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金红色的排骨冒着热气,
甜酸味扑鼻而来,是记忆中熟悉的味道。"要...要给你妈妈也摆一副碗筷吗?
"程野不确定地问道。林小雨摇摇头,把相框转向菜品:"这样就好,她能看见。
"她夹起一块排骨,却没有吃,"你知道吗,妈妈其实是这家店的第一批顾客。
三十年前这里还是个小摊子,她怀孕时特别爱吃这口。"程野看着相框中微笑的老人,
突然理解了这条看似普通的遗愿背后沉甸甸的分量。他笨拙地举起茶杯:"那...敬阿姨。
"林小雨的眼泪落在茶杯里,但她笑着碰了碰杯:"敬妈妈。"他们安静地吃着,偶尔交谈。
程野得知林小雨是位翻译,母亲退休前是中学语文老师。当他说起自己跑长途货运的经历时,
林小雨惊讶地睁大眼睛:"所以你是因为...""我爸去世那天,我在高速上。
"程野盯着茶杯,"接到电话时已经...来不及了。"三年过去,
那个瞬间的绝望仍然清晰如昨——服务区冰冷的灯光,电话里姑姑的哭声,
以及八百公里外永远闭眼的父亲。林小雨的手突然覆上他的手背,温暖柔软。
"妈妈走的时候,我在医院走廊睡着了,"她的声音很轻,"就差了十分钟...护士说,
她最后一句话是问'小雨吃晚饭了吗'。"窗外的雨又下大了,
敲打着玻璃窗像无数细小的叹息。程野第一次认真看林小雨的脸——她眼下有淡淡的青黑,
嘴角有一道浅浅的纹路,那是长期紧咬牙关留下的痕迹。他突然意识到,
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独自承担了多少。"所以你现在...一个人?"程野问道。
林小雨点点头:"爸爸很早就离开了,妈妈一个人把我带大。"她苦笑着指了指糖醋排骨,
"这道菜是她从我五岁开始学的,因为我说喜欢吃。"服务员过来问要不要加菜时,
他们才发现已经坐了两个小时。外面的雨更大了,雨水在路面上汇成小河,
偶尔有闪电划过天空。"看来得等一会儿了。"程野看着窗外,"我送你回去吧。""不用,
我自己..."林小雨的话被一声炸雷打断,餐馆突然停电了。
在黑暗和周围顾客的惊呼声中,程野感觉到林小雨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袖。
手机电筒的光亮起时,她立刻松开了手,但程野看见她苍白的脸色。"怕打雷?"他轻声问。
林小雨摇头:"是妈妈...她最后那个雷雨夜..."她没有说完,但程野明白了。
有时候最深的恐惧不是雷声本身,而是它唤醒的记忆。服务员送来蜡烛,
橙黄的火光在他们之间摇曳。在这突如其来的私密空间里,
林小雨开始讲述更多——关于母亲确诊那天的晴天霹雳,关于化疗后掉光的头发,
关于那些被疼痛折磨得无法入睡的夜晚。"最难受的是看着她一天天变小,
"林小雨的手指绕着茶杯打转,"就像看着沙漏里的沙子流走,却无能为力。
"程野想起父亲最后那次通话,声音里的疲惫原来早有征兆。
"至少你陪着她走完了最后一程,"他说,"这比什么都重要。"林小雨突然抬头:"你呢?
你爸爸...""心肌梗塞,走得很快。"程野扯了扯嘴角,"邻居说他经常半夜疼醒,
但从不告诉我,怕影响我跑车。"这个秘密他从未对人说过,此刻却自然而然地流泻而出,
"我总想着多接几单,多赚点钱,等他退休了带他去海南...结果...""海南?
"林小雨的眼睛亮了一下,"妈妈也一直想去。"她翻开那本黑色笔记本,指着其中一页,
"你看,这是她列的海滩清单。"烛光下,程野看到一页被翻得起皱的纸上,
用工整的字迹写着三亚、亚龙湾、蜈支洲岛...每个名字后面都画了小星星。
"我订了三次机票,"林小雨的声音低下去,"第一次因为妈妈白细胞太低,
第二次因为台风,第三次..."她的手指停在"蜈支洲岛"几个字上,"第三次是上周。
"程野的心揪了一下。他想起保温箱里那份永远无法被享用的糖醋排骨,
和所有被死亡打断的约定。电来时已经快十点了。雨小了些,但仍在持续。
程野坚持要送林小雨回家,他们共撑一把伞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肩膀偶尔相碰。
到锦华小区时,林小雨突然停下脚步:"那是什么?
"单元门前的积水里漂着一个湿透的快递信封。程野弯腰捡起来,英文地址已经被雨水晕开,
但还能辨认出"Harvard University"的字样和去年十二月的邮戳。
林小雨倒吸一口气:"我以为丢了..."她接过信封,颤抖的手指小心拨开粘连的封口,
取出一张被泡得发皱的录取通知书。
程野借着路灯看清了内容——哈佛大学东亚研究系的全额奖学金录取通知,
报到日期是今年九月。"这是..."他震惊地看着林小雨。"去年收到的,
"林小雨轻声说,"妈妈确诊那天,我正在填签证表格。"她把通知书塞回破损的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