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叶拒绝工作,喉咙被无形的冰手死死扼住。
极致的惊骇抽空了所有力气,膝盖一软,身体沿着冰冷光滑的玻璃面向下瘫滑。
就在意识即将被彻底吞噬的最后一瞬——咔嗒。
内袋里,那块紧贴心脏的诅咒怀表,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在此刻死寂中不啻惊雷的机括轻响。
仿佛内部某个恶毒的精密齿轮,终于咬合到了预定位置。
一股截然不同的寒意猛地炸开!
不再是汲取生命的阴冷,而是某种……尖锐的、带着绝对警告意味的冰刺,狠狠扎入心口!
剧痛像一道闪电劈开浓雾般的绝望。
不能晕过去!
晕过去就完了!
会像他们一样,被掏空,被塞满,被泡进这该死的福尔马林里,变成墙上又一个无声尖叫的装饰品!
求生本能压倒了崩溃。
我猛地吸进一口满是腐朽甜腻和化学药剂味的冰冷空气,气管如同被砂纸打磨般剧痛,却强行驱动了僵死的身体。
手肘狠狠向后一顶,挣脱了那玻璃罐的吸缚,踉跄着向前扑倒,重重摔在积满厚尘的地板上。
“咳!
咳咳咳!”
尘土和血沫从口鼻中呛出。
顾不上疼痛,手脚并用地向前爬,拼命远离那面墙,远离那个写着名字的空洞容器。
一首退到门厅中央那巨大的、落满灰尘的楼梯下方阴影里,才背靠着一根冰冷的石柱,蜷缩起来,剧烈地喘息,发抖。
眼睛死死盯着黑暗深处,生怕下一刻就有什么东西从那里扑出来。
几分钟,或许只有几秒。
预想中的袭击并未发生。
只有死寂。
庞大、沉重、能压碎耳膜的绝对死寂。
雨声被完全隔绝在外,这里是一个密封的、独立的坟墓。
怀表在警告我?
为什么?
它不是为了要我命吗?
混乱的思绪如同沸水。
我颤抖着手,再次掏出那块怀表。
银壳在黑暗中泛着幽微的光,那根纤细的逆时针指针,依旧在不疾不徐地、坚定地倒走着。
但刚才那一下刺骨的警告性寒意,却消失了,仿佛只是濒死前的幻觉。
不,不是幻觉。
心脏位置残留的刺痛感清晰无比。
它……不想我现在就死?
或者,它不想我以这种“ unprepared”(未准备好的)方式死?
一股比死亡更冷的恶寒顺着脊椎爬升。
必须离开这。
立刻!
马上!
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软得像煮烂的面条。
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肺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
那怀表每一次无声的跳动,都在提醒我,时间,不,是我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不能待在这里等死!
我咬着牙,目光扫过这恐怖的门厅。
除了进来时的那扇大门,两侧还有拱廊通向更深的黑暗。
正前方是巨大的回旋楼梯,通向未知的楼上。
那扇大门……我来时的路……一种疯狂的渴望驱使着我。
爬也要爬出去!
用尽意志力强迫自己站起,扶着冰冷的石柱,一步一挪,踉跄着扑向那扇厚重的黑胡桃木大门。
黄铜扭曲人形的门环在黑暗中隐约可见。
抓住了!
冰冷刺骨!
用力拉扯,纹丝不动。
旋转黄铜把手,像是焊死了一般。
用肩膀疯狂撞击,厚实的门板只发出沉闷的响声,震下簌簌灰尘。
锁死了。
从外部锁死的。
最后的希望破灭。
我被困在了这里。
和我的“家人们”一起。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上来。
呜——一声极其细微、若有若无的啜泣,突然飘进耳朵。
我浑身一僵,血液瞬间冻结。
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死寂。
只有自己狂野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
听错了?
是风声?
或者……是那些罐子里发出的……?
呜嗯……呜……又来了!
更清晰了一点!
是个孩子的哭声!
压抑着,断断续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痛苦。
声音飘忽不定,难以捕捉具体方向,但绝不是来自那些标本墙!
这鬼地方还有活人?!
一瞬间,所有的恐怖故事都在脑子里炸开——陷阱?
诱饵?
还是……真的另一个受害者?
理智尖叫着不要理会,躲起来。
但那哭声像一根细针,钻入耳膜,刺探着内心深处最后一点未曾泯灭的东西。
而且,如果是活人,或许知道出去的路?
或者知道……父亲的下落?
怀表在我掌心再次变得冰寒,这次是持续的、低沉的警告。
仿佛在说:危险,远离。
但呆在原地不同样是死吗?
哭声还在继续,微弱,却执着地钻进死寂里。
妈的。
我咽下喉间的铁锈味,最终,那哭声里纯粹的、不似作伪的绝望压倒了恐惧。
或者说,是走投无路的疯狂给了我一点虚假的勇气。
必须弄清楚。
至少,要死得明白点。
我松开冰冷的门把手,循着那断断续续的哭声,挪动脚步。
声音似乎来自右侧的拱廊后方。
我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尽量缩小身体,每一步都踩得极其缓慢,试图不发出任何声响。
拱廊后是一条长长的、更加昏暗的走廊。
两侧挂着厚重的、看不清颜色的帷幔,上面绣着意义难明的扭曲图案,积满了灰尘。
空气里的化学药剂味和***甜腻味在这里混合得更加浓郁,几乎令人窒息。
走廊尽头是一扇虚掩着的门,一道昏黄摇曳的光线从门缝里漏出来,在积尘的地板上投下一条微弱的光带。
声音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我屏住呼吸,凑到门缝边,小心翼翼地向内窥视。
那是一间书房。
或者说,曾经是。
现在更像一个疯狂科学家的实验室兼屠宰场。
巨大的橡木书桌被推到墙角,上面堆满了各种型号的玻璃器皿、蒸馏装置、闪烁着诡异液体的烧瓶试管,以及一堆散乱的、写满狂乱字迹的纸张。
墙壁被巨大的书架占据,但书架上塞满的不是书,而是无数大小不一的玻璃罐,里面浸泡着各种难以名状的器官和组织,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惨白或幽绿的光。
房间中央的地板上,用暗红色的颜料绘制着一个巨大而复杂的、令人头晕目眩的几何图案,图案的节点上摆放着几根似乎用野兽骨头雕刻的短杖,还有几块颜色暗沉的水晶。
光源来自书桌上的一盏旧式煤油灯,灯焰不安地跳动着,将一切物体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射在墙壁和天花板上,如同群魔乱舞。
而哭声的来源……在房间角落,巨大图案的边缘,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那里。
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男孩。
穿着沾满污渍的睡衣,赤着脚,头发乱糟糟的。
他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因为啜泣而剧烈地抖动着。
活人!
一个真正的、活生生的孩子!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警惕地扫视整个房间,除了男孩,空无一人。
“喂……”我压低了声音,干涩的喉咙发出嘶哑的气音,“你……你怎么在这里?”
男孩猛地一颤,受惊般地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瘦削、挂满泪痕的小脸。
眼睛很大,因为恐惧而睁得圆圆的。
他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更可怕的东西,猛地向后缩去,后背撞上一个装着怪异螺旋状器官的玻璃罐,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别……别过来!”
他尖叫起来,声音破碎,“他……他会回来的!
他会把我们都抓走的!
像……像他们一样!”
他恐惧的目光瞥向房间另一头,那里堆着几个空着的、等待使用的玻璃容器,和我之前在门厅看到的如出一辙。
“谁?
谁会回来?”
我急切地追问,心脏狂跳,“是不是一个男人,看起来西五十岁,头发有点乱,眼神……”我试图描述父亲的模样。
男孩疯狂摇头,眼泪甩得到处都是:“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他是恶魔!
是穿白袍子的恶魔!
他把安妮姐姐带走了!
利奥伯伯惨叫了一整晚!
我……我躲起来了……我害怕……”他语无伦次,显然惊吓过度。
穿白袍子?
不是父亲?
“听着,听着孩子!”
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尽管自己也在剧烈发抖,“我是来……想办法的。
告诉我,怎么才能离开这栋房子?
出口在哪里?”
男孩蜷缩着,手指颤抖地指向书房另一侧的一扇小门:“那……那边……有时他会从那里推车进来……车上……车上……”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画面,猛地捂住嘴,又开始剧烈啜泣,再也说不出话。
推车?
运“材料”的车?
强烈的恶心感冲上喉头。
但那是方向!
唯一的线索!
就在这时——哒。
哒。
哒。
清晰、缓慢、富有韵律的脚步声,从走廊另一头的黑暗中传来。
正朝着书房而来!
煤油灯的火焰猛地向下一压,几乎熄灭,房间里的阴影瞬间膨胀舞动!
男孩的脸上瞬间血色尽失,极致的恐惧让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书房门口,整个人抖成了风中的落叶。
“他……他回来了!”
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蚊蚋般的哀鸣,绝望地看着我。
我的血液瞬间冰凉!
怀表在口袋里疯狂震动,灼热与冰寒交织,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警告!
脚步声越来越近,不紧不慢,带着一种主宰一切的、令人窒息的从容。
无处可逃!
目光疯狂扫视书房,最终落在那张巨大的橡木书桌下!
那里有一片阴影,或许能***!
就在那脚步声即将抵达门口的瞬间,我用尽最后力气,猛地冲向书桌,狼狈地滚进桌子底下的阴影里,紧紧蜷缩起来,捂住口鼻,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几乎同时,书房的门被推开了。
一双擦得锃亮、却样式古老的黑色皮鞋踏入了房间,停在门口。
裤腿笔挺,是某种深色的布料。
一个平静、甚至略带一丝疲惫的男性嗓音响起,在死寂的房间里清晰地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地面:“不听话偷偷跑出来的小老鼠…………该回到你的罐子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