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翁高举起春籍,往火堆中砸去。
一颗石子从栅栏外弹射入内,半空中的春籍被击中,飞到一旁的菜堆里。
翁媪蓦地回首,一隽秀的男子在院落外打着招呼:“老伯、大娘,方才那本书能卖我吗?”
老翁拾起春籍,全然展示在男子面前。
不知来者是谁,翁媪不敢打开门阑,隔着栅栏低声回道:“小后生,这可是春籍!”
“在下寻得正是它!”
在天界重临曾意识不清,失手致吟时跌下南天门,待灵台清明后,立刻下界来寻。
照着吟时跌落的位置,方圆十里内反复搜寻,今日终于感受到了她微弱的气息。
老翁闻之,脸上闪过一丝惊奇,低头看看手中的册子,而后现出鄙夷之态,喃喃着:“瞧着一表人才,怎也看这种书。”
一抹红晕攀上重临的双颊,他假模假式地长叹一声:“唉,家里的弟弟吵嚷着要看。”
嘴巴抿成一条线,摆摆头,似是万分无奈,“不成器啊!”
老翁脑中浮现儿子颓败的模样,如遇知己般,将重临迎进小院。
重临尚未坐定,老翁便侃侃谈来:“我儿本是个刻苦的,我夫妻二人年迈,将家里的肉铺交给了他,他经营得也算不错。
自从接触了它......”老翁将手中册子气愤地摔在竹藤桌上,“整天茶饭不思,邋里邋遢,活像个乞丐!”
老媪端着茶水慢慢踱来,听见丈夫的话语,眼角微润:“令弟可还好?”
老媪放下茶水,于老翁身侧坐下。
“整日嚷嚷,还......”重临顿了顿,绞尽脑汁将这莫须有的弟弟形容得切实些。
重临向前倾身,从齿缝间低声挤出几字:“还以性命相挟。”
仿佛家中真有个令人不齿的弟弟。
翁媪二人的眼睛瞬间睁大,眼中满是震惊,随后默契地看向身侧的老伴。
心中的猜想好似得到了证实,老媪出言:“果真是妖书!”
重临悄摸地瞥了一眼册子,瞧着吟时虚弱的模样,该是五感关闭听不到他的诽谤了,可还是莫名心虚,视线不敢在册子上过多停留。
翁媪掏心窝子地诉说,重临也“情真意切”地回应。
一段冗长的对话后,翁媪心中的烦闷解了不少,二人觉着这小后生投缘得很,以一吊钱的公道价卖了春籍。
客栈内,重临手臂微旋,双手在胸前交叠,而后运气,翻涌的清气在掌间闪着霁色光芒。
覆手间,清气在空中宛若一条星河,流淌着注入春籍。
星河涡旋中央,悬于半空的春籍逐渐化形成一位娉婷的姑娘。
姑娘火气甚高,大步流星走到重临面前,指着鼻子质问他:“我哪里得罪你了?!”
几个动作间,一股馊味飘出来,重临蹙了蹙眉,吟时这才想起昏死前的场景,双手僵在半空,柳眉拧做一团,整个人如被定住一般,连脑袋都不敢转动分毫,生怕一个细小动作就沾染了裙子上的污秽。
吟时怒吼一声:“你赔我!!!”
身子僵首,面上的神色却是丰富,瞳孔中溢出的火焰,恨不能将对面的梵书燎尽。
“如何赔?”
重临心虚道。
“我要去暖泽汤屋! 洗顶好的汤泉!!”暖泽汤屋是附近的一品客栈,以温汤泉闻名,价格昂贵。
重临在天界担的不过是闲职,资产算不上丰厚,想到去汤屋的花销,不敢搭话。
吟时忽的咬紧牙关,心下一沉,张开双臂,垂下的宽袖衬得她像只大蛾,朝着重临扑来,作势要将污秽染到他的外衫上。
吟时的阵势着实惊到了重临,加上恶臭萦绕,熏得头疼,他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
“小二,给我开一间最贵的客房。”
暖泽汤屋内,吟时将最贵二字喊得极重。
酸臭味让小二也忍不住低头掩鼻,在意识到是位大主顾后又以极快的速度堆砌上满脸笑容。
吟时将岩泉、奶浴做了个遍,暖意从肌肤传遍骨血,汤泉氤氲的水汽间可见两旁各色娇蕊,耳畔偶有鸟儿啼叫。
此刻,吟时绷了数日的躯体才是松懈下来。
心足意满后,姑娘着素粉色襦裙,裙间绣着半明半昧的文字,柔顺的黑发如染着未干涸的松烟墨,发髻间簪着几个金银书签,上镂刻着山海星图。
吟时回到客房,往凳子上一坐,给自己沏上一盏茶,润了润嗓子,瞧着对面的重临惬意开口:“何时回天界?”
“你回不去。”
“咳......咳......”吟时被手上的茶水呛到,不可置信地盯着重临,恨不能瞧穿他鬼把戏。
“你现在清气绵薄,进不去南天门。”
重临神情淡然,好似置身事外。
吟时眯起双眼,脑袋微斜,满脸狐疑。
她本是一本普通春籍,得了机遇被天女带入南天门,后得天界清气滋养,这才化灵。
现下她己然开智,反而被说进不去南天门,她是断然不信的。
“物与灵不同,灵体积不下足够的清气是进不了天界的。”
吟时瞠目,樱唇张启,复又闭拢,无奈呼出一大口气,蹬着重临,气愤又无语道:“那为何如此着急地让我复形?
先把我带入南天门不就万事大吉了?”
“上古天帝设的南天门禁制岂会被这小把戏骗过,是否凡物它分得清。”
吟时簌地起身,抓住重临的胳膊,作势要吸他的清气:“那就多渡些清气给我。”
无奈吟时只是开了灵智,体内清气少的可怜,一切都是徒劳。
重临的胳膊被拽的生疼,费力抽回,后退数步:“再给你,我俩只能永久滞留在人族了。”
重临的话如一根尖针,扎进吟时心里,扎漏了浑身的气力,她跌坐在地。
第二日清晨,一阵吵嚷声自客房内响起。
“哎哎哎,你松手,我还没睡饱呢!”
酣睡中的吟时被猛然揪起,下意识的拍打那只罪魁祸“手”。
“睡什么睡,起床找铺面了。”
重临经过整夜的盘算,首觉自己仅剩的闲钱定是撑不到吟时回天界的,想出个卖梵香的点子。
街道上,重临与吟时西处寻着合适的铺面。
迎面扑过来一对老夫妇,手上拿着两吊钱。
老翁气喘吁吁:“小后生啊,可算找着你了。”
说着非将钱往重临手上塞。
老媪急的脸色涨红,话语断续连不成句:“那册子......那册子......可否卖还我们?”
吟时有些了然,缩着往重临身后躲,左手死死揪住他的衣襟,怕下一瞬便被老夫妇擒走。
重临将翁媪引至近处茶摊,点了一壶茶水,三两口清茶下肚,翁媪稍稍静下来。
“自你买走那春籍,我儿的魂儿也跟着走了。”
老翁放下茶盏,开口说道,“整日嚷着要去找,跟疯魔了一般。”
旁的老妇脸上淌下泪水,低声啜泣。
重临的瞳孔骤然收窄,剑眉拧起,事情好似没这么简单。
整个过程,吟时全无心思细听,抓着重临衣襟的手己起了细汗,却不敢松开分毫,仿佛一松开就会坠回那幽暗的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