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蜜柑与透明内脏松本城的西风穿过百年校舍的松木窗棂时，
星野苍正在解开蜜柑的橘红色裹衣。果皮在指尖迸溅出带着腐香的汁液，
像解剖课上福尔马林浸泡过的小型脏器。这些被教务主任遗忘在铁柜第三格的蜜柑，
表皮已经浮现出老年斑般的褐点，果肉纤维如同他逐渐玻璃化的肌肉组织，
在十一月的光线下呈现病态的透明度。"那是要丢弃的东西哦。
"声音从逆光的门框边缘滴落。少女的制服裙摆沾着碘酒痕迹，左胸名牌花井萤的萤
字缺了最后一点，像是被什么灼烧过。她手腕的聚氨酯住院环与苍的铝合金复健支架相撞，
发出寺院钟磬般的清响。"但过期十五天的蜜柑，"苍凝视她静脉上排列整齐的针孔，
那些青紫色印记像沿着河流设置的捕萤网，"比医院配给的营养剂更有活着的感觉。
"萤忽然蹲下来拾起地上半瓣蜜柑，阳光穿过她耳廓上细小的绒毛，
在墙面投下血管般的阴影网络。她咀嚼的动作让锁骨处的中央静脉导管微微震颤，
如同被风吹动的蜘蛛丝。"知道吗？"她吐出三粒未成熟的种子，
"我在心脏监护室见过类似的画面。心电图变成直线时，显示屏会映出窗外的八岳山，
积雪的山脊就像这些果肉的纹路。"苍的复健器发出"滴滴"的警报声，
液晶屏上跳动的肌肉负荷数值让他想起父亲经营的昭和电影院——那些放映机转速不稳时，
胶片上闪过的数字倒计时。膝盖传来冰锥旋转般的疼痛时，
少女已经用缠着绷带的手扶住他的肘关节。"三年A班的星野君。
"她指尖的温度透过衬衫布料渗进来，"你的病历和我在同一台服务器里呢。
肌肉萎缩症患者的复健数据，和先天性心畸形的血氧记录，说不定就储存在相邻的扇区。
"医务室的亚麻布帘幕散发着石炭酸的气味，
像是把整个明治时期的药柜浸泡在了福尔马林里。苍听见萤在药柜前哼唱《七つの子》，
走调的旋律让玻璃药瓶产生微妙的共振。她回来时举着一支过期的戊巴比妥钠注射剂，
玻璃安瓿在她掌心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比标准浓度高30%的止痛剂，
"她用砂轮划开安瓿颈部的蓝色标记，"就像掺了清酒的感冒药水。
"针头刺入苍萎缩的大腿肌肉时，两人同时呼出白气。萤的呼吸带着长野县晨雾的湿度，
苍的则混杂着复健器的电子音。窗外，今年第一片雪落在特别栋屋顶的红十字标志上，
像被神明轻轻按下的橡皮图章。"给你看个秘密。"萤突然掀起制服下摆，
苍看见她左肋弓处蜿蜒的术后疤痕，如同干涸的河床贯穿雪原，"每次心率超过120，
这里的缝合线就会变成浅紫色。"苍的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像坏掉的放映机卡住的胶片。上周的肌电图显示，
他肱二头肌的电位活动已经减弱到正常值的18%，
医生用"冬季溪流逐渐封冻"来形容这种衰竭。萤抓住他的食指按在自己疤痕上，
苍的指纹感受到皮肤下不规则的搏动。"玩个游戏吧。"她的瞳孔在暮色中扩张成古井，
"说出身体最痛的地方，但不能是真正的病灶。
"苍注视着她锁骨下方留置针的淤青："右肩胛骨，像被冰做的陀螺钻入。
""我是左胸第二肋间隙，"萤解开两颗贝壳纽扣，露出形状异常的胸廓，
"里面有永远化不开的雪。"放学铃响彻走廊时，萤推来一辆锈迹斑斑的轮椅。
车轮碾过大正年间铺设的桧木地板，发出类似三味线琴弦崩断的声响。经过二楼整容镜时，
镜面映出两人变形的身影——苍像正在融解的蜡像，萤则像被孩童粗暴修补的裂殖壶菌标本。
"明天带你去见我的孩子们。"萤在特别栋的岔道口停下，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皱缩的糖纸，
"这是今天的止痛处方。"苍展开印着月兔捣药图案的玻璃纸，
里面包着三粒不同形状的药片。"星形的是忘却，圆形的是安宁，三角形的是快乐。
"萤转动轮椅让苍面向下坡，"混着吃会梦见唐纸屏风里的蓬莱山。
"轮椅在积雪的坡道失控下滑时，苍握紧了那张糖纸。耳畔呼啸的风声中，
萤追赶的脚步像落在唐臼里的糯米。他口袋里蜜柑的种子突然顶破纤维质内壁，
在零下五度的空气里伸出乳白色的盲肠般的根须，朝着灰蒙蒙的天空生长。
2 本章名词解析玻璃化肌肉：进行性肌肉萎缩症晚期症状，
被结缔组织替代后呈现的半透明状中央静脉导管：长期输液患者植入锁骨下静脉的硅胶管路，
形如透明蜈蚣戊巴比妥钠：昭和时期常用镇静剂，
过量会导致呼吸抑制裂殖壶菌：能形成金色藻类的微生物，
常用于比喻不完美的生命形态唐臼：传统木制捣米器具，
运行时发出特有的空洞撞击声3 逆光饲养箱松本旧校舍的音乐教室门轴发出垂死的呻吟。
星野苍推开门时，十二枚半透明的茧悬在立式钢琴的琴弦上，随着穿堂风轻轻摇晃。
阳光从破损的彩色玻璃窗斜射进来，将茧衣照得如同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脏器标本。
"它们是我的孩子们。"花井萤踮起脚尖，用注射器的针头轻轻戳了戳其中一枚茧，
"用蒲公英汁和葡萄糖养大的。"苍的复健支架发出细微的电流杂音。他伸手触碰钢琴踏板，
生锈的金属传来类似心电监护仪的震动频率。萤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指缝间漏出的血丝在阳光中拉成细长的红线，如同破茧失败的蝶蛹渗出的体液。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她把血迹抹在褪色的五线谱上，"和胸引流管比起来，
咯血就像打翻草莓牛奶一样可爱。"她掀起制服下摆，露出侧腹的引流袋，
里面晃动着淡红色液体。苍看见袋子上印着信浓中央病院的logo，
边缘还沾着碘酒痕迹。"看，像不像便利店卖的限定款饮料？"萤晃了晃袋子，
液体表面泛起细小的泡沫，"可惜味道是氯化钠和抗生素的混合体。
"教室角落的暖气片发出垂死般的嗡鸣。
苍想起父亲电影院里那台老式放映机——每次放到《东京物语》里原节子哭泣的片段，
机器就会发出类似的哀鸣。萤从讲台抽屉取出偷来的酒精灯，
蓝色火苗舔舐着玻璃培养皿底部，融化的蜡液中漂浮着几种药片。"地西泮让它们安静，
泼尼松加速蜕变。"她搅动着混合物，蜡液表面浮现出虹彩般的油膜，
"但最后都会像我的心肌细胞一样，在某次早搏后彻底停摆。
"苍注视着她被酒精灯映亮的侧脸，那上面细小的绒毛如同将熄未熄的灰烬。
他的手指突然痉挛起来，复健器的警报声与钢琴共鸣箱产生的回音混在一起。
萤冰凉的手掌贴上他的后颈，那里因为肌肉萎缩已经能摸到凸起的颈椎棘突。"冷吗？
"她呼出的白气带着葡萄糖注射液的甜味，"上周特别栋的暖气坏了，
我偷了手术室的保温毯。"银色薄膜包裹住苍不断颤抖的双腿，
发出类似心电图纸摩擦的窸窣声。他的倒影在金属薄膜上扭曲变形，
像浸在福尔马林里的肌肉组织标本。"听。"萤突然按住他的手腕。
钢琴深处传来极轻微的爆裂声，第一只桦斑蝶正在破茧。湿漉漉的翅膀从裂缝中艰难抽出，
如同萤心超单子上那些显示心包积液的扇形阴影。新生的蝴蝶跌落在琴键上，
弹出一个不成调的音符。"羽化失败的话，翅膀永远展不开。
"萤用镊子夹起奄奄一息的蝴蝶，突然按在苍痉挛的右手上，"不过刚好适合做成标本。
"鳞粉在苍的皮肤纹理间晕开，形成奇特的蓝色印记，像是静脉注射亚甲蓝后渗出的淤青。
更多破茧声接连响起，
看见萤瞳孔里映出的纷乱影子——那些挣扎的蝶翼与她心室内异常血流形成的涡流如此相似。
"该用药了。"萤从培养皿舀出半凝固的蜡液，里面的药片已溶解成彩色雾霾。
她掰开苍的下颌，混合物滑入喉管的瞬间，苍尝到苯巴比妥特有的苦杏仁味。
钢琴突然发出轰鸣，最后一只蝴蝶成功羽化，落在高音区的la键上。萤剧烈咳嗽起来，
这次的血迹在乐谱上晕开成休止符的形状。苍想伸手扶她，
却发现自己的手指正不受控制地抽搐——药物开始作用于他受损的神经肌肉接头。"看啊，
"萤的声音像是从水下传来，"它飞起来了。"蝴蝶逆着光线飞去，
翅膀在穿过彩色玻璃时变得透明，显露出内部精细的血管网络。苍的视野开始模糊，
最后看到的画面是萤倒在黑白琴键上的身影，她的长发散开成心电图上那些渐渐平缓的波形。
4 本章名词解析1. 心包积液：心脏外膜与内膜间异常积聚的液体，
超声图像呈现蝶翼状暗区2. 亚甲蓝：静脉注射用染色剂，
过量会导致皮肤永久性着色3. 苯巴比妥：具有苦杏仁气味的镇静剂，
会加重肌肉萎缩患者的呼吸抑制4. 神经肌肉接头：运动神经与肌肉纤维间的突触结构，
进行性肌萎缩时最先受损5. 早搏：心脏提前出现的异常搏动，
严重时可导致血流动力学紊乱5 雪中佛龛松本城的初雪在夜间悄然降临。
星野苍推开屋顶锈蚀的铁门时，花井萤正跪坐在积雪里，
对着一个残缺的地藏菩萨像呵出白气。石像的左耳缺失，露出蜂窝状的内部结构，
像极了苍病历上那些显示肌肉纤维化的CT影像。"这是我在锅炉房后面发现的。
"萤用冻得发红的手指擦拭石像头顶的雪，"看它的姿势，应该原本是抱着婴孩的。
"苍的复健器在零下五度的空气中发出警告音。他艰难地蹲下身，
看见地藏菩萨空悬的臂弯里积着薄雪，形成诡异的襁褓形状。
萤从书包里掏出一支过期注射器，将淡黄色药液挤在石像基座上。"地塞米松混着葡萄糖，
"她歪头看药液在雪地上蚀出的小坑，"护士说这能缓解我的心肌炎，
但注射时疼得像被狼牙棒捅穿胸口。"雪突然下大了。苍看见萤的睫毛上结出冰晶，
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她解开制服第二颗纽扣，露出锁骨下的中央静脉导管，
透明管路里残留的血丝像被冻住的红色溪流。"昨天咯血时发现的，
"她指向自己胸骨上窝的淤青，"导管移位了，护士长用止血钳硬捅回去的。
"苍的胃部突然痉挛起来。他想起上周复诊时，
医生展示的肌电图——那些渐渐消失的电位波形，就像此刻雪地上逐渐被覆盖的足迹。
萤突然抓起一把雪按在他颤抖的手上，刺痛感顺着神经直窜脑干。"疼吗？
"她的瞳孔在雪光中收缩成针尖大小，"但至少要确认自己还能感知温度。
后变魔术般掏出几个小物件：干枯的波斯菊、融化的冰棍棒、缺页的《周刊少年Jump》。
这些物件被摆成供品阵列，在雪地上构成诡异的祭坛。"每天带不同的东西来，
"萤把冰棍棒插进雪堆，像立起微型墓碑，"昨天是心电图废纸，前天是护士站的棉花棒。
"苍的复健器突然发出尖锐警报。肌肉负荷超过临界值的红灯疯狂闪烁，
像ICU里的急救信号。萤掀开他的后颈衣领，金属支架已经压入萎缩的斜方肌，
在皮肤上留下紫红色压痕。"你就像这个地藏菩萨，"她呵出的白气模糊了苍的眼镜，
"明明自己都残缺不全了，还想着超度别人。"暮色降临得突然。
特别栋的蓝灯在雪幕中亮起，透过彩色玻璃窗在天台投下病态的光斑。
萤从祭坛底部抽出一把手术刀片，在雪地上划出歪扭的线条。"我的心脏彩超结果，
"刀尖勾勒出左心室膨出的轮廓，"医生说就像被白蚁蛀空的佛像，
说不定哪天就哗啦——"雪堆突然坍塌，掩埋了半个祭坛。苍看见萤的指尖冻得发青，
却还在固执地雕刻更多细节：二尖瓣反流的喷射状阴影，心肌变薄的区域，
冠状动脉畸形的走行。这些线条在暮色中泛着淡红色，像是用血绘制的藏宝图。"该回去了。
"苍去拉她的手腕，触到留置针的硬结。"再等等，"萤指向西边的八岳山，
"听说今晚有仙后座流星雨。"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血沫溅在雪制的心脏解剖图上，
生的高温...能达到3000摄氏度..."苍的复健器电量告警声在雪中显得格外刺耳。
萤却突然笑起来，从书包里掏出偷来的心电监护电极片，贴在自己绘制的心脏图案上。"看，
完整了。"她按下模拟开关，电极片发出微弱的蓝光，"比监护仪上的真实波形还要漂亮。
"积雪开始没过脚踝。苍发现萤的嘴唇呈现出不自然的绀紫色，但她的眼睛亮得吓人，
像是把最后的热量都集中在了瞳孔里。当地藏菩萨像完全被雪覆盖时，萤突然栽进他怀里，
中央静脉导管的接头硌在苍的肋骨上。"苍君，"她的声音轻得像雪落，
"如果明年春天..."特别栋的蓝灯突然熄灭，剩下的话融化在彼此交错的呼吸里。
苍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滴在自己颈动脉处——不知是融化的雪水，还是萤鼻腔里渗出的血。
6 本章名词解析心肌纤维化：心肌细胞被纤维结缔组织替代的病理改变，
CT影像呈蜂窝状地塞米松：强效糖皮质激素，
常用于抑制心肌炎性反应中央静脉导管移位：植入血管的输液管路异常移动，
可能刺破血管壁二尖瓣反流：心脏瓣膜闭合不全导致血液逆流，
0%时出现的皮肤黏膜青紫征象7 错位胶片松本中央病院的X光片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
星野苍推开父亲电影院的侧门时，花井萤正踩着堆积的胶片盒，
将偷来的胸片一张张挂上老式放映机的镜头架。那些显示心脏扩大的影像被强光穿透后，
在斑驳的银幕上投下扭曲的阴影。"看，我的左心室。"萤拽着悬挂胸片的输液管，
影子在幕布上膨胀成怪异的气球，"医生说再过三个月就会变成这样。
"苍的复健器在霉味浓郁的放映间里发出沉闷的嗡鸣。他伸手触碰悬挂的胶片，
聚酯纤维表面还残留着萤的体温。其中一张显示肋骨骨折的片子边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