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是我一直误会她了
像是想碰,却又被一种无形的、名为“悔恨”的烈焰烫得不敢靠近。
他脸上的所有暴怒、疯狂、不甘,甚至那五年里筑起的冰冷外壳,都在一瞬间被击得粉碎,只剩下一种近乎孩童般的茫然与无措。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抹刺眼的白色,仿佛要确认它是否真实存在。
世界寂静无声。
方才的喧嚣、引擎的轰鸣、他的怒吼,全都消失了。
只有清晨的风吹过嫁衣的璎珞,发出细微的、如同叹息般的声响。
宋晚星看着他瞬间失魂落魄的模样,眼底那片死寂的荒原里,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残忍的悲凉。
她不再看他,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障。
她微微侧身,对前方己经被这场面惊得呆若木鸡的司机,用一种异常平静,却不容置疑的语气轻声说:“麻烦,绕路吧。
时间快来不及了。”
这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锤子,重重砸在顾时聿的心口。
“晚星……”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沙哑得可怕,带着明显的颤抖。
宋晚星的动作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应,甚至没有给他一个眼神。
她只是默默地,重新将那座华丽却沉重的凤冠戴回头上,仔细地调整,严严实实地将那朵白花再次遮掩起来。
这个动作,比任何犀利的言辞都更具杀伤力。
她将他,连同他带来的所有喧嚣、质问和迟来的痛苦,彻底地隔绝在了她的世界之外。
此刻,她的世界里只有一件事——送别母亲。
头车的车门被司机重新关上。
车队开始缓慢而艰难地倒车,试图从这片被黑色跑车围堵的混乱中寻一条出路。
顾时聿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像,僵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辆扎着红绸的婚车,变作灵车,一点点退出他的视线。
他带来的那些豪车、那些保镖,此刻都成了无比讽刺的背景板。
“顾总……”助理小心翼翼地靠近,试图说些什么。
顾时聿猛地一挥手,制止了他。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眶红得吓人,却流不出一滴泪。
那是一种比痛哭流涕更深刻的绝望。
他转身,几乎是踉跄地回到自己的车里,声音嘶哑地命令:“跟上去。
远远跟着。”
……葬礼现场肃穆而哀戚。
来的都是宋家一些远亲和母亲生前不多的几位老友。
场面冷清得让人心酸。
宋晚星己经换下了一身刺目的红嫁衣,穿着一身纯黑的及膝连衣裙,臂上缠着黑纱。
她站在母亲的遗像前,身形单薄得像一张纸,仿佛风一吹就会倒。
但她背脊挺得笔首,接待着寥寥的吊唁者,神情平静得近乎麻木,只有微微泛红的眼角泄露出深藏的悲痛。
新郎一家也来了,脸色复杂而尴尬。
新郎走到她身边,低声道:“晚星,节哀。
今天的事……我很抱歉。”
宋晚星轻轻摇头,声音疲惫:“该说抱歉的不是你。
对不起,连累了你们家的声誉。
婚礼……取消吧,所有的损失,我会……不必说这些。”
新郎温和地打断她,带着一丝无奈和同情,“先处理好阿姨的后事。
其他的,以后再说。”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不远处像幽灵般伫立着的顾时聿,叹了口气,默默走到了一旁。
顾时聿就站在墓园入口的一棵老槐树下,阴影将他整个人笼罩。
他不敢靠近,不敢去上香,甚至不敢让宋晚星发现他的存在。
他看着她忙碌瘦削的背影,看着遗像上那位曾经温柔对他笑、会给他做糖醋小排的阿姨,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这五年,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他恨错了人。
他用最锋利的刀,去捅了那个早己伤痕累累的人。
他找来一个替身,演着一场自我感动的戏码,肆无忌惮地伤害着真正的她。
他甚至在她失去至亲、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候,用一场荒唐的抢婚,将她逼至如此难堪的境地。
每一个闪回的画面,他说过的每一句刻薄的话,都变成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他的神经。
葬礼仪式结束。
宾客逐渐散去。
宋晚星独自一人站在墓碑前,久久没有离开。
风吹起她的发梢和裙摆,那身影孤独得令人心碎。
顾时聿终于鼓起全身的勇气,一步一步,如同走向审判台般,沉重地走了过去。
他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晚星……”他开口,声音破碎不堪,“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他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不知道该如何弥补这五年铸成的巨大错误和今天荒唐的伤害。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显得无比苍白无力。
宋晚星缓缓转过身。
她的脸上没有泪痕,只有一种极度疲惫过后的平静。
那双曾经盛满星光和他影子的眼睛,此刻像蒙了一层灰烬,空洞地望着他。
“顾时聿。”
她叫他的名字,声音很轻,却像冰锥,“现在你知道了。”
“然后呢?”
她轻轻歪了一下头,像是在 genuinely 疑惑。
“知道了我妈妈病了五年,知道那一年她急需手术和最好的医疗资源,知道那一千万是救我妈妈命的、我不得不拿的卖身钱。”
“知道了我这五年是怎么过来的。”
“知道了我今天本来该是新娘,现在却站在这里送走我最后一个亲人。”
她每说一句,顾时聿的脸色就苍白一分,身体就无法控制地轻颤一下。
“所以呢?”
她继续问,语气里甚至没有怨恨,只有无尽的倦怠,“你知道了这一切,你的恨意找到正确的目标了吗?
你是不是……更恨我了?
恨我当初为什么不肯告诉你实话?
恨我宁愿让你觉得我贪慕虚荣也不肯向你求助?”
“不!
不是的!”
顾时聿急切地打断她,上前一步,眼底是汹涌的痛悔,“我恨我自己!
晚星,我恨我自己!
我……恨自己什么?”
宋晚星静静地看着他,打断了他的话,“恨自己蠢,恨自己瞎,恨自己这五年活得像个笑话?”
她的目光落在他身后遥远的方向,声音飘忽得像一阵烟:“没关系,顾时聿。
我也恨过你。
恨你为什么不等等我,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那么快就找了一个那么像我又那么不像我的人。”
“但现在都不重要了。”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他,摇了摇头,“真的不重要了。
我妈走了,所有的爱和恨,好像都跟着一起淡了。”
她的话,比任何指责和哭诉都更让顾时聿感到恐惧。
那是一种彻底的失望,是心如死灰后的平静,是……放下。
她不再恨他,意味着她也不再爱他。
他连同他带来的所有激烈情感,对她而言,都变成了“不重要”的东西。
“不……晚星,你听我说……”他慌了,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他试图去抓她的手,却被她轻轻避开。
那个躲避的动作,细微而决绝。
“顾时聿,你走吧。”
宋晚星转过身,重新面向母亲的墓碑,留给他一个拒绝的背影,“别让我妈看见你。
她以前……挺喜欢你的。
别让她现在看了难受。”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顾时聿所有的话都被堵死在了胸腔里。
他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又看向墓碑上那张温和带笑的黑白照片,一股巨大的、灭顶般的羞惭和罪恶感将他彻底淹没。
他再也没有资格站在这里。
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再一步。
最终,他转过身,像逃离一场噩梦般,脚步虚浮地、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墓园。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他身后投下斑驳摇晃的光影,却照不进他此刻一片冰冷黑暗的心底。
他知道。
他可能真的,永远失去他的星星了。
在他最恨她的时候,他其实从未真正失去她。
她是他恨意的坐标,是他所有努力和报复的意义中心。
而此刻,当他终于明白了一切,她却像指间的流沙,在他幡然醒悟的瞬间,彻底消散了。
故事并没有结束,但顾时聿的“报复”彻底落幕了。
等待他的,是一场远比商战残酷、前途未卜的“赎罪”。
而宋晚星的世界,在经历了一场荒唐的婚礼闹剧和永久的离别后,陷入了一片冰冷的寂静。
未来该如何走,她需要时间,独自舔舐伤口,慢慢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