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山鬼
我正用圆规在桌角刻 “楚河汉界”,后座的胖子突然捅我后腰:“看门口。”
常晓巍就是那时候走进来的。
蓝白校服穿在她身上像被熨过,马尾辫垂在后背,发尾随着脚步轻轻晃。
班主任老李指着最后一排的空位:“常晓巍,从市一中转来的,大家多照顾。”
她没抬头,只点点头,拎着帆布书包走过去,书包带磨出的毛边蹭过讲台,带起一阵细小的灰。
整个教室像被按了静音键。
我们这县城复读班,女生要么扎着乱糟糟的丸子头,要么留着刘胡兰式的齐耳短发,她的马尾辫太规整了,连同她挺首的背、垂在桌沿的手腕,都透着股和这里格格不入的干净。
“喂,赌不赌?”
胖子压低声音,“谁敢跟她说第一句话,这礼拜的泡面我包了。”
后排几个男生开始起哄。
有人说她看起来像冰山,有人说城里姑娘肯定瞧不起咱县城的。
我摸着刚刻好的 “界河”,突然想起字典里 “巍” 字的写法 —— 上面是 “山”,下面是 “鬼”。
“叫她小小山鬼怎么样?”
我敲了敲桌子,“谁能让她应一声,我认他当老大。”
他们都笑我疯了。
这姑娘从进教室起就没抬过眼,连老李点名都只答 “到”,声音轻得像怕惊着谁。
课间操铃响时,我故意磨蹭到最后。
她正低头算数学题,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得沙沙响。
我瞅准机会,胳膊肘 “不小心” 撞翻了她的练习册。
蓝皮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摔在地上, pages 散成扇形。
我心里咯噔一下,嘴上却装得漫不经心:“哟,不好意思啊,山 —— 同学。”
她终于抬起头。
眼睛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睑投出一小片阴影。
她没骂我,也没瞪我,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看得我后颈开始冒汗。
“捡起来。”
她开口了,声音比想象中要脆,像冰棱敲在玻璃上。
“啥?”
“把书捡起来。”
她又说,指尖在桌角捏成了白团。
我赶紧蹲下去拾,指腹蹭过她掉在地上的橡皮,是樱花味的,带着点甜香。
把书递过去时,她突然盯着我的手:“你桌上刻的什么?”
我愣了愣,才想起桌角的 “楚河汉界”。
“没啥,画着玩。”
她没再说话,接过练习册时,指尖不小心碰到我的手背,像被烫了似的,两人都猛地缩了手。
她低下头,马尾辫滑到胸前,遮住了半张脸。
我回到座位时,胖子他们都竖大拇指。
“行啊你,真敢叫小小山鬼。”
我没理他们,盯着前桌的背影,她的马尾辫还在轻轻晃,刚才碰到的地方,像有团火在烧。
那天下午,我在她的《英语周报》里夹了张纸条:“小小山鬼这个外号,我收回。
以后叫你晓巍成不?”
放学时,纸条被塞回我抽屉,背面多了两个字:“随便。”
字迹清瘦,像她的人一样,带着点疏离的劲儿。
从那天起,我的草稿纸开始变得紧张。
她数学好,我就故意在立体几何题旁画个哭脸,第二天总能看到她用红笔标出来的辅助线;我英语强,就把完形填空的技巧抄成小条,塞进她的笔袋,她会回赠用荧光笔标出的高频单词。
她的纸条总很简洁,最多三个字:“谢了懂了加油”。
我的确越写越长,从 “今天食堂的茄子太咸” 到 “昨晚梦见考砸了”,甚至把地理老师讲的 “月相变化” 也抄给她 —— 其实是想告诉她,昨晚的月亮很圆。
她偶尔会在我写得太离谱时回一句:“好好做题。”
但从未拒收过。
复读班的日子像按了快进键,窗外的梧桐叶黄了又落,倒计时牌上的数字从三位数变成两位数。
平安夜那天,我买了个苹果,用彩纸包了三层,塞进她书包。
第二天收到纸条时,上面第一次超过三个字:“大学想考哪?”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半节课,在草稿纸上写了又划,最后回:“想留在本省。
你呢?”
她的纸条很快传回来:“我也是。”
那两个字,让我觉得整个冬天都暖烘烘的。
我开始在课间幻想,以后在同一所大学的林荫道上,她还扎着马尾辫,我走在她旁边,阳光透过树叶洒在我们身上,像现在这样,又好像不一样。
首到高考前最后一天,她传过来一张纸条,上面画了个简单的笑脸。
我把那张纸条夹在语文书里,心里默默盼着,我们能考去同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