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分叉路与半块玉佩
屏幕上跳出分数时,我差点跳起来 —— 比预估的高了三十分,够上本省最好的大学了。
我立刻打晓巍的电话,响了七声才被接起。
她的声音很哑:“我差了十二分。”
网吧里的烟味突然变得呛人。
“没事,” 我尽量让语气轻松,“咱再复读一年,明年肯定行。”
“不想复读了。”
她顿了顿,“太累了。”
我握着手机走到网吧外,正午的太阳晒得地面发烫。
“晓巍,” 我深吸一口气,“你等我,我报个差点的学校,明年你考过来,咱还能在一个城市。”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信号断了。
“别,” 她说,“你报最好的那个。”
“我不 ——听话。”
她打断我,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再想想。”
挂了电话,我在马路牙子上坐了一下午。
最后在志愿表上填了本省排名第二的大学,专业随便勾的,脑子里全是她刚才的声音。
八月末,我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晓巍发来了短信:“我决定再复读一年。”
我盯着屏幕笑出了声,手指飞快地回:“我等你。
每天给你发题。”
她回了个 “好”。
三天后的傍晚,她约我在学校后门的梧桐树下见面。
她背着书包,马尾辫扎得比平时紧,像是下了很大决心。
“给你个东西。”
她从书包里掏出个红布包,递过来时,指尖有点抖。
我打开一看,是半块玉佩,龙纹从中间断开,断口处磨得很光滑,边缘还刻着个 “常” 字。
玉佩带着她的体温,温温的。
“这是……我太太爷爷留下的,” 她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说是子母配,本来是一对,我偷拿出来的。
这半块给你,算个约定。”
“约定?”
“等我明年考上大学,” 她抬起头,眼睛在暮色里亮晶晶的,“咱拿着这两块玉佩,在省城见面。”
我的心猛地一跳,赶紧把玉佩揣进贴身的口袋,像揣着团火。
“好,我天天戴着。”
她突然笑了,是那种很轻的、带着点羞涩的笑,像风吹过湖面的涟漪。
“我也戴着另一半。”
她说完,转身跑回了复读班的方向,马尾辫在昏黄的路灯下甩成道弧线。
我摸着口袋里的玉佩,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
复读班的作息比高中复读班更狠,她的短信总在深夜十一点后发来,有时是一道解不出的物理题,有时就三个字:“睡不着”。
我会陪她聊到宿舍断电,用手机手电筒照着课本,给她讲题,或者说点学校的趣事 —— 其实是想让她知道,我在的地方,离她不远。
有次她说:“今天路过以前的高中,看到复读班的灯亮着,突然很怕。”
我回:“别怕,明年这个时候,我拿着玉佩去火车站接你。”
她没再回,但我知道她看到了。
因为从那天起,她的短信末尾会多一个句号,像在说 “我记住了”。
第二年春天,她开始偶尔说起未来:“想考理工大,听说那边的图书馆很大。”
“好啊,” 我回,“我学校离理工大就三站地,以后骑车去找你。”
她发了个笑脸表情,是我们认识以来第一个表情。
第二次高考结束那天,她给我打电话,声音里带着哭腔:“感觉…… 考得还行。”
我在电话这头跳了起来:“等你好消息!”
查分那天,她比去年早半小时打给我,第一句话就是:“够理工大了!”
我握着电话在宿舍楼道里转圈,差点撞到宿管阿姨。
“我就知道你可以!”
“报了体育系,” 她笑起来,“想试试不一样的。”
“挺好,” 我说,“以后我跑步跑不过你,可别笑话我。”
挂了电话,我才后知后觉地有点失落。
原本以为能在同一个校园,现在变成了三站地的距离。
但很快又想,三站地算什么,我们还有玉佩的约定,以后有的是时间。
九月送她去报到时,理工大的校门口挂着鲜红的横幅。
她剪短了马尾,头发刚好到肩膀,穿着新买的白裙子,站在报到处前,比去年又清瘦了些。
我摸了摸脖子上的半块玉佩,断口处的棱角己经被磨得温润。
“体育系在东校区,离我宿舍有点远。”
她指着地图说。
“没事,我有自行车。”
我帮她拎着行李箱,“周末带你逛校园。”
她的父母来送她,开了辆挺新的车,父亲是个温和的中年人,母亲笑着说:“以后晓巍就拜托你多照顾了。”
他们在学校附近开了家饭店,名字叫 “常记小炒”,据说生意不错。
那天我待到傍晚才离开,她送我到校门,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下周见。”
她说。
“下周见。”
回去的路上,我骑车穿过林荫道,觉得风都是甜的。
虽然不在同一所学校,但总算在一个城市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我摸了摸脖子上的玉佩,断口处的 “常” 字硌着皮肤,像在提醒我那个梧桐树下的约定。
但现实比想象中走得快。
她的体育系课程很忙,每天要出早操、练体能,周末经常有比赛。
我的专业课也开始加重,有时约好见面,总会被临时的课或者训练打断。
她开始在短信里说 “今天跑了三千米教练夸我进步快”,我回 “注意别受伤”,然后说我的实验报告又被老师打回来了。
距离像温水煮青蛙,慢慢拉开。
大二下学期,她突然在短信里说:“我们系有个地理系的学长,总找我问问题。”
我的心猛地沉了一下。
“哦,地理系的啊。”
我尽量装作不在意,手却下意识地攥紧了脖子上的玉佩。
“他人挺好的,” 她回,“懂很多星座的知识。”
我握着手机,想起以前给她抄月相变化的纸条,突然觉得有点可笑。
大三那年冬天,我攒了很久的钱,买了条围巾想送给她。
平安夜那天,我骑车去理工大,在女生宿舍楼下等了两个小时。
她下来时,身边跟着个男生,很高,戴眼镜,手里也拿着个礼盒。
“这是我同学,” 她介绍时,眼神有点闪躲,“你怎么来了?”
“给你送围巾。”
我把袋子递过去,声音有点僵,脖子上的玉佩像块冰。
“谢谢,” 她接过去,“天太冷了,你早点回去吧。”
那个男生一首没说话,就那么看着我,眼神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
我骑车回去时,北风刮得脸生疼。
围巾没送出去,还在车筐里。
口袋里的玉佩硌着胸口,生疼。
放寒假前,收到她的短信:“我们分手吧。”
没有解释,没有理由。
我打了十几个电话,都没人接。
我摸出那半块玉佩,对着路灯看了很久,龙纹的断口像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大西那年春天,我签了省城的工作,想最后再努力一次。
我去理工大找她,在宿舍楼下等了一天一夜。
春天的雨下下停停,我站在香樟树下,摸着脖子上的玉佩,看着她的宿舍窗户亮了又暗,始终没等到她的身影。
保安来赶了我三次,我说 “再等会儿”,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我冻得浑身发麻,正要离开,却听到两个女生的对话。
“听说了吗?
常晓巍昨晚出事了。”
“怎么了?”
“好像是她男朋友跟她室友好了,她去酒吧喝酒,回来时被车撞了,现在在重症监护室……”后面的话我没听清。
手里的简历散落一地,我像被抽走了骨头,顺着树干滑坐在地上。
脖子上的玉佩突然变得滚烫,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烧出来。
我摸了摸,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衣领蹭破了皮肤,血珠渗出来,刚好落在玉佩的断口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阳光穿过树叶照下来,明明是春天,却冷得像深冬。
我想起那个梧桐树下的傍晚,她把半块玉佩塞进我手里,说 “这是约定”。
想起她收到苹果后画的笑脸,想起她短信末尾的句号。
原来有些约定,注定会被时间冲散。
但我不想走。
我在医院附近找了份护工的活,每天穿着蓝色的工作服,在走廊里拖地、送水,偷偷看着重症监护室的门。
医生说她情况不好,随时可能…… 我不敢听下去。
我只是想等她醒过来,哪怕她不原谅我,哪怕她还想着别人,我只想再跟她说句话,把这半块玉佩还给她。
或者,再看看她脖子上的那半块,是不是还戴着。
脖子上的玉佩,一首烫得惊人,那道断口处的暗红,像凝固的血,又像某种跨越时空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