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重症监护室外的月光
晚上十一点,探视时间早过了,重症监护室的玻璃门像块冰,把里面的仪器滴答声和外面的消毒水味隔成两个世界。
“小李,拖完这片去换桶水。”
护士长的声音从护士站飘过来,带着夜班特有的疲惫。
“哎。”
我应着,把拖把杆攥得更紧。
木头把手被磨得发亮,像我脖子上那半块玉佩 —— 这几天它总像揣着颗小太阳,白天还好,一到夜里就烫得人睡不着。
换水桶要经过监护室后门的杂物间。
我算准了护士换班的间隙,闪身进去,从工装口袋里摸出个苹果。
是早上在医院门口买的,红得发亮,像那年平安夜送她的那个。
用袖子擦了擦苹果,我对着监护室的门缝往里看。
常晓巍躺在最里面的病床,全身插着管子,胸口微弱地起伏,呼吸机的声音规律得像倒计时。
她的头发剪得更短了,贴在苍白的脸上,睫毛上还沾着点什么,像没干的泪。
我想起高中时她总嫌我头发长,说 “像村口的二流子”。
有次我偷偷剪了平头,她递纸条时多看了我两眼,背面画了个咧嘴笑的小人。
“小山鬼,” 我对着门缝轻轻喊,声音比蚊子还小,“我又来给你讲题了。”
走廊里的声控灯灭了,我摸黑摸到平时藏着的小板凳,是从杂物间捡的,缺了条腿,垫着块破布才能坐稳。
监护室的玻璃能透进点月光。
我数着她床头的仪器,那个跳得最快的绿灯,应该是心跳。
记得她体育测试跑八百米时,我在终点线看她冲过来,脸红得像苹果,胸口起伏得比现在厉害多了。
“那天你跑了三分二十秒,” 我对着玻璃上自己的影子说,“比及格线快了半分钟。
下来就抢我的水喝,说‘早知道你跑得慢,就不等你了’。
其实我看见你在弯道回头了,小山鬼,你别不承认。”
仪器的滴答声里,好像混进了点别的声音。
我把耳朵贴在冰冷的玻璃上,闻到她病房里飘来的消毒水味,突然想起她第一次给我带早饭,是个热乎乎的肉包,她说 “我妈店里新蒸的,给你尝尝”。
那天的肉包有点咸,我却吃得连渣都没剩。
“你妈做的红烧肉最好吃,” 我抠着板凳上的破布,“有次你带了个保温桶,藏在教室后面给我。
胖子眼尖,抢着要吃,你把桶往我怀里一塞,说‘他不配’。
那时候你多厉害啊,谁都不敢惹。”
月光移到她的手腕上。
我眯起眼睛看,好像能看到那半块玉佩的影子 —— 她总爱把它塞在毛衣里,说 “戴着硌得慌”,却从没摘下来过。
“梧桐树下给我玉佩那天,你是不是紧张了?”
我笑了笑,指尖在玻璃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龙,“你转身跑的时候,书包带都歪了。
我跟在你后面走了半截,想叫住你,又怕你觉得我烦。”
有护士查房的脚步声过来,我赶紧把板凳塞进杂物间,猫着腰躲在消防栓后面。
白大褂的影子从门前晃过,我听见护士说 “3 床生命体征还算稳定”,心突然松了半截,像刚跑完一千米。
脚步声远了,我又摸回小板凳。
这次敢多说几句了,声音也大了点。
“地理系那小子,其实不如我懂星座。”
我对着她的枕头说,“他知道猎户座腰带三星在哪吗?
知道北斗七星的斗柄指向怎么看吗?
高中复读班那年冬天,我带你去操场看流星雨,你冻得首跺脚,却说‘真好看’。
那时候你说的话,都是真的吧?”
说到这儿,喉咙突然堵得慌。
我摸出脖子上的玉佩,借着月光看断口处的暗红,像她那天撞车时渗的血。
“我不该报第二志愿的,” 声音有点抖,“要是我去了最好的大学,离你近点,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你别生我气,小山鬼,我那时候就是怕你考不上,想在近处等你……”仪器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滴滴声,我吓得差点把玉佩攥碎。
看见护士冲进病房,手忙脚乱地调整仪器,我的腿像灌了铅,挪不动半步。
首到绿灯重新跳得平稳,护士骂了句 “吓死人了”,转身离开,我才敢蹲在地上喘气。
冷汗把工装后背浸湿了,贴在身上冰凉。
“你别吓我啊,” 我对着门缝哀求,“要骂我也行,要打我也行,醒过来好不好?
我给你买肉包,买红烧肉,买你爱吃的一切。”
天快亮时,我该去换第一桶消毒水了。
拖把杆上的水珠滴在地上,像一串没说出口的话。
离开前,我把苹果放在窗台上,用便利贴写了个字:“等”。
字写得太丑,我又画了个笑脸,像她当年传纸条给我的那个。
走在空荡的走廊里,玉佩在脖子上轻轻晃。
我摸了摸它,突然觉得那滚烫的温度里,藏着个没说完的约定。
就像那年她在短信里说 “我决定再复读一年”,就像她说 “等我明年考上大学”,就像她说 “我也戴着另一半”。
这些话,总该有个回音的。
我对着监护室的方向鞠了一躬,像在跟她说再见,又像在跟自己保证。
明天夜里,我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