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着那道深褐色的缝,指甲无意识地抠着边儿的木刺,碎屑嵌进指腹——这是她新找到的法子:用疼提醒自己还在,却不让别人看见。
昨夜天台的风还缠在骨头缝里,傅昱抬头时那点没褪的讥诮,在眼睛里烧出个印子,像老电视没信号时的雪花,擦不掉,也挥不去。
“隐形衣破了就得补。”
前排苏晴甩着新烫的羊毛卷,香奈儿五号的香水味裹着话砸过来。
她对着小镜子涂唇釉,玫瑰色膏体在唇尖画了个圆,“有些人啊,总以为躲在角落就没人看见,殊不知苍蝇再小也有影子。”
江宛缩了缩脖子,校服领口蹭着昨夜被天台栏杆勾破的衣角。
那里还带着铁锈味的勒痕,像根细铁丝缠在后颈,转个身就硌得疼。
她低头数着鞋底的纹,第三排左边的胶开了,露出里面泛黄的布,像块没长好的伤口。
灾后废墟苏星祎把热豆浆放在江宛桌上,杯壁的水珠往下淌,在数学卷的“62”分上洇出淡淡的印子。
“喝了,”她用指尖敲桌沿,指甲上的黑甲油掉了半块,“除非你想当重点班第一个饿死的。”
江宛盯着豆浆表面结的膜,突然想起昨天被奶茶泼烂的纸条。
那些烂掉的“加油”现在该在教学楼后的垃圾桶里,和傅昱用过的消毒湿巾混在一起,透着股馊味。
她能想到那画面:粉色纸渣混着褐色奶茶渍,粘在蓝色湿巾包装上,像朵被踩烂的花,连烂都要靠着别人的垃圾。
“他根本不知道是我写的。”
江宛的声音像生了锈,刮得喉咙疼。
“那更糟!”
苏星祎猛地抽走她摸的数学卷,鲜红的分数晃眼,“你当自己是悲情女主?
在傅昱眼里,你连群演都算不上!
王磊跟我说,昨天傅昱看都没看那纸条,首接让他丢了——还拿湿巾擦了三遍手,好像碰了什么脏东西。”
走廊突然爆发出欢呼,像潮水涌进教室。
江宛条件反射抬头,看见傅昱穿过飘着光尘的走廊,有人把篮球扔给他。
他没回头,反手就接住了,手腕上的钛钢表闪了下冷光,划开喧闹。
江宛的眼睛像被磁石吸住,跟着那道弧线动,像向日葵被钉在太阳的轨道上,连气都忘了喘。
“看够了?”
苏星祎的冷笑戳过来,“再看眼珠子都要粘他身上了。”
江宛慌忙低头,豆浆晃出杯口,烫在手指上。
她甩着手,看见傅昱的白球鞋停在教室门口,鞋跟沾着片早樱花瓣——粉白的,像她那张被毁掉的便签。
他侧身跟同学说话时,花瓣抖落,掉在地砖缝里,很快被来往的脚碾成了泥。
完美标本解剖课生物实验室的福尔马林味像把钝刀,割得鼻子疼。
江宛隔着三排操作台偷看傅昱,他戴乳胶手套的样子像戴勋章,指尖捏着解剖刀,稳稳划开牛蛙的肚子,一点多余的抖都没有。
“血管钳。”
傅昱的声音淡淡的,像念实验步骤。
邻座女生赶紧递过去,指尖故意擦过他的袖口。
傅昱的眉尖几不可察地皱了下,从白大褂口袋摸出消毒湿巾,慢悠悠擦着腕表接缝,连表带内侧的缝都擦到了。
江宛忽然低头看自己的帆布鞋,鞋侧还沾着昨天的奶茶渍,褐色的印子像块洗不掉的疤。
她想起苏晴用高跟鞋碾手机屏幕时,傅昱就站在不远处,转着笔,眼神落在篮球场的三分线上,好像地上的闹剧跟他没关系。
“有些人连表皮组织都分不清,倒有闲心东张西望。”
苏晴的讥笑声混着解剖剪剪断神经的“咔嚓”声,扎得江宛耳朵疼。
她慌忙低头,却发现自己把牛蛙的脊柱剪得稀碎,白森森的骨渣混着暗红的血,在托盘里堆成一团难看的东西。
腥臭味猛地钻进喉咙,江宛捂着脸冲向洗手间,趴在水池边干呕。
镜子里的人脸白得像纸,左眼下的小痣像滴没干的泪,睫毛上还沾着点福尔马林的雾。
她拧开水龙头,冷水扑在脸上时,听见外面传来傅昱的声音,很低,像在问老师什么。
心脏突然跳得飞快。
江宛捏着衣角躲在门后,看见他站在走廊尽头,白大褂下摆被风掀起一角。
阳光落在他发梢,镀了层金边,可表情还是淡淡的,像把收在鞘里的刀,连反光都带着冷意。
“还不回去?”
傅昱忽然转头,目光正好撞上她的眼睛。
江宛吓得差点撞翻洗手液瓶子,指尖在瓷砖上抠出浅痕:“就、就来。”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白大褂扫过实验台时,带起一阵消毒水味,和他身上惯有的味道一样。
江宛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现他的白大褂袖口沾着点牛蛙的血,红得刺眼——原来再完美的标本,也会沾脏东西。
变形仪式放学后的精品店橱窗亮得像手术灯,把江宛的影子拉得老长,歪歪扭扭贴在玻璃上。
她鬼使神差走进去,指甲掐着口袋里母亲给的三百块生活费——这本该是下个月的早餐钱,够买三十个肉包,或者六十袋豆浆。
“找什么?”
店员瞥了眼她洗白的帆布包,包带磨得发亮。
货架上的水晶发卡闪着冷光,其中一只蝴蝶形状的,和苏晴昨天别在头发上的一模一样。
“那个。”
江宛的声音发紧,指尖指向那只发卡。
店员取下来放在托盘里,水晶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苏晴刚买走一只,你们同学?”
她顿了顿,补充道,“最后一只了,算你便宜点,二百八。”
水晶的光刺得江宛眼痛。
她想起昨天傅昱为苏晴捡钢笔时,她发梢跳动的同款碎光,像撒了把星星。
而自己的头发总是乱糟糟的,用一根黑皮筋束在脑后,皮筋上还缠着根断掉的线头。
硬币在掌心攥出了汗,边缘硌得指腹发麻。
江宛闭了闭眼,把三张皱巴巴的纸币推过去。
店员数钱时,她盯着橱窗里自己的倒影,发现那只水晶蝴蝶别在头发上,像块不属于自己的鳞片。
“赝品呼吸也是呼吸。”
她对着玻璃小声说,镜中的人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左眼下的小痣在光影里忽明忽暗。
走出精品店时,天快黑了。
江宛摸了摸头发上的发卡,水晶硌着头皮,有点疼。
她路过操场,看见傅昱正在打篮球,汗水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淌,砸在球衣上,洇出深色的印子。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走过去,像苏晴那样自然地递瓶水。
可脚像灌了铅,只能站在香樟树下,看着他转身投篮,篮球穿过篮筐的声音,和自己加速的心跳混在一起。
镜像战争第二天早上的教室像个炸开的马蜂窝。
“江宛你被换魂了?”
后排男生吹了声口哨,手里转着笔,“这裙子是偷***吧?”
江宛低头扯了扯裙摆——这是她从衣柜深处翻出来的旧裙子,去年生日表姐送的,有点短,不太合身,可至少不是校服。
头发上的水晶发卡闪着光,引来一片叽叽喳喳。
“喝药了?”
苏星祎冲进人群时,正看见江宛笨拙地学苏晴撩头发的样子,水晶发卡在晨光里闪出廉价的光。
“不好看吗?”
江宛的声音发颤。
“脱下来。”
苏星祎的声音带着冰,伸手就去扯她的发卡。
“别碰!”
江宛猛地拍开她的手,发卡的尖角划在苏星祎的手腕上,留下道红痕。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她们身上,像看两只斗败的公鸡。
苏星祎盯着自己的手腕,又抬头看江宛,眼睛慢慢红了:“江宛,***是不是疯了?”
发卡断裂的脆响突然划破寂静。
苏星祎一把扯下那只蝴蝶,狠狠摔在地上,水晶碎片溅得到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