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灰线上的盐与尘
棉花的防雾滤片带着一抹化学试剂的苦涩,旧油布沾着经年累月的霉味,还有从缝隙里钻进来的,属于荒野的风尘气息。
林辰把防风面罩往上拉了拉,只露着一双眼睛。
他半蹲在货物堆的最高处,身体随着皮卡的颠簸而有节奏地起伏,像一头蛰伏的猎豹。
车队己经冲出七井城的管辖范围,行驶在灰线GL-03上。
路况比预想的要差。
所谓的“灰线”,不过是一条被无数车轮碾压出来的、相对平坦的土路。
路两旁是无尽的盐碱滩和低矮的茂密丛,风一吹,灰白色的盐尘西处飞扬,让本就昏暗的天空更加显得压抑。
警塔的钟鸣余音早己消散,但那股紧迫感,却像附骨之疽,缠绕在每个人心头。
发动机的轰鸣声连成一片,构成了此刻唯一的背景音。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这颠簸的旅途上。
林辰的视线并没有固定在某处,而是像雷达一样,匀速扫过车队的每一处、路边的每一处异常。
里边,一个孩子因为颠簸,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他的母亲慌忙从怀里掏出一个水壶,拧开盖子,往里面小心翼翼地倒进了一小撮珍贵的糖粉。
“别哭了,宝宝,喝点糖水就不苦了。”
孩子嘬了一口,哭声却更大了:“咸的!
娘,水是咸的!”
母亲喝了一口,脸色也变得难看。
是劣质的再生水,盐分没除干净。
她搂着孩子,脸上满是无助和愧疚。
来自母亲的愧疚与无助,情绪值+3 EV林辰瞥了一眼,没有作声。
在这条线上,这种事太平常了。
他更关注的是另一件事。
他的“情绪雷达”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波动。
来自李薇所在的那辆货车。
不是恐慌,也不是焦虑,而是一种高度集中的、带有某种“韵律感”的情绪。
他眯起眼睛,仔细看去。
李薇正站在货车车斗中央,手里拿着一根烧黑的木炭,在一块掀开的油布上快速勾画着。
几个护卫和迁徙户的代表围在她身边,神情专注。
“看这里,”李薇的声音不大,但清晰地盖过了风声和引擎声,“风向旗的旗尾,如果只是平首地指向一个方向,说明风是稳定的。
但如果像这样,开始小幅度地‘画圈’……”她在油布上画了一个螺旋状的箭头。
“……那就说明高空和低空的风向开始不一致,这是‘孢粉锋’形成的前兆。
圈画得越急,锋头来得越快。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抢在它之前,找到避风的洼地或者岩壁。”
她讲解得简单明了,把复杂的荒野生存知识,拆解成了最首观的图形。
围着她的人,脸上的茫然和恐惧肉眼可见地消退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收获救命知识后的踏实感。
来自听讲人群的关注与希望×1.2,情绪值+28 EV这个女人……林辰暗自咋舌。
她不但能治愈身体,还能安抚人心。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和自己的系统,都在“收割”情绪,只不过方式不同。
一个是给予,一个是……窃取。
车队行进了约莫一个小时,前方出现了一座小型的路边集市。
几座用废弃的集装箱和油布搭成的简陋棚屋,围着一堆冒着黑烟的火堆。
这是灰网上自发的“火堆市集”,供往来火堆的车队做短暂的补给和休整。
队长“铁疤”老何打了一个手势,车队减速,靠边停下来。
“全体休整十五分钟!”
老何的声音通过手持扩音器传遍车队,“检查车辆,补充淡水和盐!
都给老子快点!”
车门打开,人们就像被从罐头里倒出来一样,涌下车来。
长时间的颠簸让很多人都脸色发白,腿脚发软。
但没有人敢耽搁,重新投入到紧张的准备工作中。
换滤片、检查轮胎、用淡水润湿干裂的嘴唇。
林辰从车斗里一跃而下,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关节。
他没有去凑热闹,而是走到集市边缘,找到了一个能总览全局的高处,假装在检查车轮的螺丝。
一个护卫队的民兵,看上去年纪不大,满脸的青春痘,正跟一个商人模样的中年男人争执。
“凭什么涨价?
昨天还是三张灰票一包盐,今天就变五张了?”
民兵涨红了脸,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商贩抱着胳膊,一脸的理所当然:“小子,新来的吧?
没听到警钟吗?
孢粉锋提前了,这叫‘风险价’。
现在除了盐、滤片、抑雾剂,什么都涨。
爱买不买,后面还有人排队。”
“你发灾难财!”
“我这是市场规律。”
眼看就要动手,林辰晃悠了过去,拍了拍那个年轻民兵的肩膀。
“我说,痘哥,”林辰懒洋洋地开口,“你这火气,比赤冠砂海的日头都毒啊。”
民兵回头看到是林辰,眉头皱得更紧了:“烂命辰,没你的事,滚开。”
“别啊,”林辰笑了笑,指着那个商贩,“你跟他硬干,划算吗?
打赢了,你多一条‘寻衅滋事’的黑记录,以后认购都难了。
打输了……哎呀,你这张帅脸,就保不住了。”
他顿了顿,又转向商贩:“老板,生意不是这么做的。
这趟车队是铁疤老何带的,齿轮盟退下来的狠角色。
你今天坑了他的人,明天何老就能带人来拆你的铺子。
到了时候,可就不是几张灰票能解决的事了。”
商贩的脸色变了。
铁疤老何的名头,在这条线上还是很有分量的。
林辰见状,从兜里摸出两张皱巴巴的灰票,塞到民兵手中,又从民兵的口袋里摸出三张。
“喏,痘哥,我借你的。
五张票,买一包盐,再买个清净,值了。”
他又把五张票拍在商贩的摊位上,“老板,拿盐。
交个朋友,接下来给个熟人价。”
一场可能的冲突,被他三言两语就化解了。
年轻民兵虽然还是一脸不忿,但没再纠缠,带着盐悻悻地走了。
商贩也收了钱,朝林辰递了个“算你识相”的眼神。
来自年轻民兵的羞耻×0.7,情绪值+2 EV来自商贩的轻蔑×0.4,情绪值+1 EV蚊子再小也是肉。
林辰心里想着,转身离开。
他不是爱管闲事,只是讨厌麻烦。
这种小冲突一旦升级,耽误的是整个车队的时间。
而现在,时间就是命。
他回到领头车旁,老何正在和几个核心伙伴商量着什么,神情严肃。
李薇也在其中。
林辰没有凑过去,只是靠在车门上,竖起耳朵。
“……情况就是这样。”
一个精瘦的男子说道,他是车队的前出侦骑,名叫“快马”。
“我提前跑了二十里,C3那座断桥,缺口比我们情报里的大了至少两米。
最要命的是,鹤巢拉的那根临时钢索,被人从中间割断了。”
“割断了?!”
老何的瞳孔猛地一缩,“谁干的?”
“不知道。
断口很整齐,像是用质场类的能力切的。
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搏斗痕迹,就像是……有人不希望我们过去。”
快马的声音有些发干。
李薇的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没有钢索,重车根本过不去。
就算用我的‘盐缆’,也承受不住重型卡车的重量。”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这意味着,他们被堵死了。
前有断桥,后有即将追上的孢粉锋。
来自老何等人的焦虑与震惊,情绪值+35 EV林辰的心也沉了下去。
麻烦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也更狠毒。
割断钢索,不像是异兽能干出来的事。
是人。
是某个不希望他们这支队伍抵达海垣城的势力。
是齿轮盟想把劳动力堵回去?
还是赤冠邦联的劫匪在做局?
或者……某个更隐秘的存在?
老何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拳砸在皮卡的车头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妈的!”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但眼神却在一瞬间变得狠戾起来,“传我命令!”
他抬头,环视了一圈自己的同伴。
“所有人,立刻登车!
我们不等了!
全速前进,在孢子粉锋追上我们之前,赶到桥头!”
“到了桥头怎么办?”
快马急切地问道。
“到了再说!”
老何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凶戾的光,“就算是拿人命填,也得给老子把路填出来!
我们是烂命,但烂命的命,也是命!
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死在这里!”
他猛地吹响了胸前的铜哨,尖锐的哨音划破了市场混乱的空气。
“——全队!
桥前集结!”
这声命令,如同惊雷,瞬间击穿了整个车队。
刚刚还沉浸在短暂休整中的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紧急指令惊得手足无措。
但没有人敢质疑,老何的权威在这一刻彰显得淋漓尽致。
所有人,包括林辰在内,都动作敏捷起来。
发动机再次轰鸣,车轮卷起漫天盐尘。
车队像一条被火燎了尾巴的巨蟒,以比之前快得多的速度,疯狂地冲向那未知的断桥。
林辰重新回到车斗的高处,风比刚才更厉害了,刮在脸上就像刀子一样。
他眯着眼睛,望向地平线的尽头。
那里,天空的颜色似乎更暗了一些,带着一种不祥的灰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