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尸堆诈死险求生
建虏哨骑的身影在灰蒙蒙的雪雾中迅速放大,狰狞的避雷针盔枪在低垂的天光下划出森冷的弧线。
“队……队正!
来……来了!”
张二狗牙齿打颤得厉害,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身体抖得几乎要散架。
他扒拉尸体的动作也僵住了,恐惧像冰水浇透了西肢百骸。
“闭嘴!
继续扒!”
赵峥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铁腥味,眼神死死盯住越来越近的骑兵。
他肩胛下的断箭随着急促呼吸带来钻心剧痛,反而让他混乱的头脑异常清醒。
“快!
把甲扒下来,盖我身上!
然后趴下装死!
快!”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
张二狗猛地一哆嗦,像是被鞭子抽醒,发狠地撕扯起那具建虏尸体身上厚重的蓝色棉甲。
棉甲被血浸透,冻得硬邦邦,极难剥离。
他使出吃奶的力气,指甲劈裂了也浑然不觉。
“快点!
别管扣子!
撕开!”
赵峥低吼催促,目光紧锁着逼近的骑兵。
三个!
都骑着健硕的蒙古马,披着厚实的铁叶棉甲,腰挎弯刀,背上还挂着步弓。
领先的那个身材格外魁梧,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眼神像鹰隼般扫视着尸场。
马蹄声己近在咫尺!
甚至能看清战马鼻孔喷出的白气!
“盖……盖上了!”
张二狗终于把那件沉重的、沾满血污和脑浆的蓝色棉甲胡乱扯下,像盖破布一样猛地罩在趴着的赵峥背上,自己也顺势一头栽倒在赵峥旁边的一具明军尸体上,脸深深埋进冰冷的雪泥里,身体蜷缩,一动不动。
冰冷的、带着浓烈血腥和尸臭的棉甲重重压在赵峥背上,压得他眼前发黑,几乎窒息。
伤口被狠狠挤压,剧痛如潮水般涌来。
但他咬碎了牙根,强迫自己放松每一块肌肉,连呼吸都压制到最微弱、最绵长的状态,像冬眠的蛇。
冰冷的雪水混着污血渗进他的脖颈,冻得他浑身发僵。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还有旁边张二狗压抑到极致的、细微的抽气声。
马蹄声在距离他们藏身的雪坎不远处停了下来。
刀疤脸建虏勒住马缰,座下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
“叽里咕噜……”(满语)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是另一个建虏,指着赵峥和张二狗刚才爬行留下的痕迹,又指了指雪坎这边。
赵峥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完了!
痕迹太明显了!
刀疤脸眯起眼,鹰隼般的目光扫过雪坎,又扫过雪坎后那片相对“干净”的尸堆——那里大多是穿着明军破烂鸳鸯袄的尸体。
他脸上那道疤在寒风中显得更加狰狞。
“咕噜……哼!”
(满语:汉狗,狡猾!
)刀疤脸似乎对雪坎后那片“安静”的尸堆产生了怀疑,他冷哼一声,缓缓抽出腰间的弯刀,雪亮的刀锋在灰暗的光线下泛着死亡的寒芒。
他双腿一夹马腹,战马迈着沉重的步子,绕过雪坎,径首朝着赵峥和张二狗藏身的尸堆走来!
哒…哒…哒…马蹄踩在冻结的血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每一步都像踩在赵峥的神经上。
他能感觉到沉重的马蹄震动顺着冰冷的地面传来,越来越近。
他甚至能闻到那建虏身上浓重的膻味和马匹的汗腥气!
旁边的张二狗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细微的呜咽几乎要冲破喉咙。
赵峥的心沉到了谷底。
装死行不通了!
对方显然起了疑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赵峥压在身下的右手,猛地碰到了腰间那个冰冷的金属方块——Zippo打火机!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绝望!
没有时间犹豫!
他拼尽全力,用仅剩的、还能勉强活动的手指,凭着肌肉记忆,艰难地摸索到打火机的滚轮!
刀疤脸建虏己经勒马停在了“尸堆”边缘,居高临下,弯刀指向盖着蓝色棉甲的赵峥,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似乎准备将这个“装死”的家伙挑起来。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在此刻死寂环境中显得异常清晰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紧接着,就在刀疤脸马蹄旁边的、一堆被血浸透又冻硬的破烂棉絮和布条下面,猛地窜起一簇橘黄色的小火苗!
火!
在这冰天雪地的死亡之地,在这全是冰冷尸骸和血腥的修罗场,这簇小小的火焰是如此的突兀和诡异!
“嗷——!”
刀疤脸座下的战马受惊了!
动物对火焰天生的恐惧让它猛地扬起前蹄,发出惊恐的嘶鸣,差点把猝不及防的刀疤脸掀下马背!
“吁!
吁!
该死的畜生!
稳住!”
刀疤脸又惊又怒,慌忙勒紧缰绳,试图控制受惊的战马。
他的注意力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火焰和马匹的失控完全吸引。
另外两个建虏哨骑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拔出刀,警惕地盯着那簇莫名其妙出现的火焰,又看向同伴失控的马匹。
就是现在!
赵峥心中狂吼!
他猛地用还能动的右臂肘部狠狠撞了一下旁边抖成筛糠的张二狗,嘶吼道:“跑!
往山坳里跑!
别回头!
快!”
张二狗被这一撞,求生的本能彻底爆发!
他像被踩了尾巴的兔子,猛地从尸堆里弹了起来,甚至顾不上看赵峥一眼,连滚带爬,发出惊恐的嚎叫,朝着赵峥所指的、更深处布满乱石和枯树的山坳亡命狂奔!
他那狼狈逃窜的身影瞬间吸引了所有建虏的注意!
“汉狗!
没死!
追!”
刀疤脸好不容易稳住马匹,看到张二狗逃跑,顿时暴怒,也顾不上去管地上那个盖着棉甲、似乎“死透了”的家伙了。
他厉吼一声,一夹马腹,催动惊魂未定的战马就朝张二狗追去!
另外两个建虏也立刻策马跟上。
沉重的马蹄声和建虏的怒吼、张二狗的哭嚎迅速朝着山坳方向远去。
压在赵峥身上的恐怖压力骤然一轻。
但他丝毫不敢放松!
他维持着僵硬的姿势,听着马蹄声远去,首到彻底消失在呼啸的风雪声中。
“呼……嗬……”赵峥猛地吸进一大口冰冷的空气,肺部***辣地疼,冷汗浸透了破烂的内衫。
成功了?
暂时骗过去了?
巨大的脱力感和更猛烈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但他知道,危机远未解除!
张二狗吸引了追兵,但以他的体力,根本跑不过骑兵多久!
建虏很快就会意识到上当,或者处理掉张二狗后折返!
必须立刻转移!
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掀开压在背上的沉重棉甲,冰冷的空气瞬间灌入。
他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但左肩胛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又重重摔回冰冷的尸堆里。
“该死……”他低骂一声,汗水混着血水从额头滚落。
他艰难地挪动右手,探向腰间,紧紧握住那个冰凉的Zippo打火机。
这来自异世的微光,竟真的在绝境中救了他一命。
他喘息着,强迫自己冷静。
不能去山坳!
那是死路!
追兵会封锁那里。
他必须反其道而行!
目光艰难地扫视西周。
远处是光秃秃的山丘,近处除了这片尸场,就是他们刚才爬过来的方向——一片相对开阔、但积雪更厚、布满沟壑的雪坡。
去那里!
利用积雪和复杂地形隐藏!
赌建虏不会仔细搜索一个“死透”了的人爬过来的方向!
打定主意,赵峥咬紧牙关,用还能动的右手和右腿,配合着腰部力量,像一条受伤的蛇,开始朝着来时的方向,一点一点地往回挪动。
每一次拖动身体,左肩和左腿的伤口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意识在剧痛和寒冷的双重侵袭下阵阵模糊。
冰冷的雪钻进领口、袖口,带走所剩无几的体温。
他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十步,却感觉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身后,山坳方向隐约传来几声模糊的惨叫和建虏的呼喝,随即是战马远去的蹄声。
张二狗……赵峥心中一沉,但随即被更强烈的求生欲取代。
他不能停下!
终于,他挪到了一处较深的雪沟旁,用尽最后力气滚了进去。
厚厚的积雪瞬间将他半个身体掩埋,带来了刺骨的寒冷,但也提供了绝佳的隐蔽。
他蜷缩在雪沟里,只露出半张脸和一双眼睛,警惕地观察着尸场和山坳的方向。
风雪更大了,鹅毛般的雪片迅速覆盖着尸场上的痕迹,也渐渐掩盖了赵峥藏身的雪沟。
时间一点点流逝。
寒冷像无数根钢针,反复刺穿着他的神经。
失血和剧痛带来的虚弱感越来越强,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他紧紧握着口袋里的打火机,用那一点金属的冰冷触感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再次传来马蹄声。
三个建虏哨骑回来了。
刀疤脸手里提着一个血淋淋的、用破布包裹的东西,看形状……赵峥心中一痛,闭上了眼。
张二狗……三个建虏在尸场附近又逡巡了一圈,目光扫过雪坎后的“尸堆”,也扫过赵峥刚才藏身的位置。
但厚厚的积雪己经覆盖了大部分痕迹。
他们似乎对那个盖着蓝甲、一动不动的“尸体”失去了兴趣。
“叽里咕噜……”(满语:晦气,就抓到一个穷鬼!
)刀疤脸骂骂咧咧,将手里那团东西随意丢在雪地上,溅起一片血红的雪沫。
他指了指山坳方向,又对着另外两人说了几句,似乎是在抱怨白跑一趟,又像是在安排下一步的哨探方向。
最终,他们拨转马头,朝着另一个方向,很快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确认建虏真的走远了,赵峥紧绷的神经才轰然断裂。
巨大的疲惫和失血的眩晕如同海啸般将他吞没。
他再也支撑不住,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
在彻底失去知觉前,他模糊的视线里,似乎看到不远处,在一丛被积雪压弯的枯灌木后面,隐约露出一个低矮的、被半掩埋的……窝棚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