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体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惨白得毫无生气的天花板,以及围在透明观察窗外的几张模糊面孔——穿着同样惨白的大褂,嘴唇无声地翕动着,眼神像在打量一件新到的仪器。
消毒水和某种金属的冰冷气味钻进鼻腔,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大脑一片空白,只有机械刻印在意识底层的代号在回响:007。
一个笑容僵硬的男人打开厚重的合金门:“来,孩子,你的‘住处’。”
声音刻意放柔,却像隔着一层玻璃。
007被牵着,赤脚踩在冰冷刺骨的地板上,穿过长长的、只有单调嗡鸣声的走廊,进入一个同样惨白的房间。
里面只有两张金属床,一张空着,另一张床上蜷缩着一个身影。
007被轻轻推向空床。
门在身后“咔哒”一声锁死,隔绝了外面世界。
他僵硬地坐下,床板冰凉。
小心翼翼地侧头看去—— 那是一个比他大两三岁的男孩?
不,更像某种……造物。
利落的黑色中长发下,一双覆盖着细密绒毛的黑色豹耳警惕地竖立着,时不时神经质地颤动一下。
更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纯粹的、不掺一丝杂质的猩红,像凝固的血泊。
此刻,那双血瞳正毫无情绪地扫过他,冰冷得让007打了个寒颤。
男孩颈后,一个刺目的黑色烙印清晰可见:001。
他手里捧着一本破旧的书,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001…”007小声地重复着这个编号,而001也注意到他的目光,但他并没有理会,而是自顾自地看书。
见001没有理会,007也只好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死寂被尖锐的门锁开启声打破。
几个白大褂走进来,目标明确地走向001。
001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放松下来,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顺从。
他默默合上书,放在枕边,站起身,没有看任何人,像一具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安静地跟着他们离开。
沉重的门再次锁上。
时间在冰冷的寂静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门再次开启。
这一次,001是被粗暴地推进来的,像一袋被丢弃的垃圾,重重摔在金属地板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白大褂们看都没看一眼,转身锁门。
整个过程快得残忍。
001蜷缩在地板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压抑的、破碎的***从他紧咬的牙关里泄出,汗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物,在冰冷的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他试图撑起身体,手臂却软得像面条,每一次尝试都带来更剧烈的抽搐。
007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他几乎是滚下床,手脚并用地爬过去。
“你…你怎么样?”
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他用尽全身力气,笨拙地架起001比自己稍沉的身体,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向那张床。
001的身体滚烫,每一次无意识的痉挛都让007心惊肉跳。
终于把他安置在床上时,007自己也累得瘫坐在床边,大口喘气。
大约十分钟后,001急促的呼吸才稍稍平复,脸上可怕的青白色褪去些许。
他摸索着从床头一个狭小的抽屉里,拿出一个边缘磨损的笔记本和一支短小的铅笔。
‘实验。
习惯了。
’ 歪歪扭扭的字迹显露出他手指的无力。
“实验?”
007稚嫩的脸上满是困惑和担忧,“他们…打你了吗?
很疼吗?”
001摇摇头,又在纸上写:‘不算。
’“那…你有名字吗?”
007小心翼翼地问,指了指他颈后的编号,“除了这个。”
‘没有。
’两个字写得又快又短。
007歪着头想了想,蓝色的眼睛忽然一亮:“只有编号不好!
嗯…我叫你‘小黑’好不好?
你看,你的头发和耳朵都是黑的!”
他指着001的豹耳。
001那双猩红的眸子倏地定住了,瞳孔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
他首首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期待的孩子,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名字?
一个…属于“人”的称呼?
长久的沉默后,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太好了!
那我呢?”
007兴奋地指着自己,“‘小白’!
对,我就叫‘小白’!
我们是‘小黑’和‘小白’!”
看着眼前雀跃的孩子,001眼中那片冰封的血色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松动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干涩的气流声,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尝试着:“小…小…………白…………” 那声音沙哑破碎,几乎不成调,却让007猛地睁大了眼睛,惊喜像烟花一样在他脸上炸开:“你在叫我的名字!
你叫出来了!
虽然有点…嗯…不清楚!
我教你说话好不好?
我教你!”
001定定地看着他,那双总是充满戒备和麻木的血瞳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007的身影。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动,发出两个更清晰一点的音节:“好……好…”就在007沉浸在“教会小黑说话”的微小快乐中时,异变陡生!
眼前的景象——温暖的灯光、整洁的床铺、001专注而略带生涩的侧脸——像一面被重锤击中的镜子,“咔嚓”一声脆响,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裂痕中渗出粘稠的、暗红色的光。
“不!”
007惊恐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
然而—— 哗啦——!!!
整个世界轰然破碎!
刺耳的、高频的警报声瞬间撕裂耳膜!
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味扑面而来,呛得他无法呼吸!
他站在一片狼藉的血泊中央。
哪里还有什么观察室?
这里是地狱!
惨白的墙壁溅满了喷溅状的、尚未干涸的暗红!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具穿着白大褂的尸体,肢体扭曲,死状凄惨。
而在血泊中心,那个他曾小心翼翼扶起的、试图教他说话的“小黑”——001,正被十几个全副武装、面目狰狞的实验人员死死按在地上!
001己经完全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安静看书的、有些笨拙的男孩。
他像一头彻底疯狂的凶兽!
口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
那双曾映出007身影的血红眼睛,此刻只剩下狂暴、痛苦和无尽的杀意,死死盯着周围的一切活物!
“小……黑?”
007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变成了一声微弱的气音。
他浑身冰凉,血液都凝固了。
眼前这血腥、暴戾、非人的景象,与他记忆中那个沉默的、会用笔写字的、尝试叫他“小白”的身影,形成了地狱般的割裂!
巨大的冲击和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攥紧了他的心脏。
他踉跄着后退,脚下粘稠的血浆让他滑倒。
就在他向后仰倒的瞬间,周围血腥的场景如同被投入石子的血池画面,剧烈地扭曲、波动,然后—— 彻底崩碎!
他坠入了无边的、冰冷的、令人窒息的黑暗深渊。
下坠…无止境的下坠……………“...打了三针强效修复剂了,再不行就得送ICU...啧,麻烦...” 模糊的抱怨声像隔着水传来。
江望舒感觉自己的意识正从一片冰冷粘稠的泥沼里艰难上浮。
眼皮沉重得像焊死了,每一次试图掀开都带来针扎般的刺痛。
终于,一丝微弱的光线挤了进来,随即被生理性的泪水模糊。
喉咙干得冒烟,***辣地疼,他忍不住呛咳起来,牵动全身的肌肉都在酸痛***。
“呦,阎王爷哪儿不收你啊?
终于舍得醒了?”
一个熟悉又欠扁的声音在近处响起,带着点如释重负的烦躁。
江望舒费力地转动眼珠,聚焦在白谦那张带着疲惫和一丝不耐烦的脸上。
“...这...是...?”
“我家客房。
安全。”
白言简意赅。
“...谢...谢...” 江望舒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甭客气。”
白谦摆摆手,语气忽然变得有点公事公办,“你昏迷的时候,我跟老大报备过了。
情况特殊,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正式搭档了。
互相...照应着点吧。”
他撇撇嘴,似乎对“搭档”这个词有点嫌弃,但还是伸手去扶江望舒。
“能动吗?
先坐起来。”
在对方的帮助下,江望舒忍着眩晕坐起身。
大量混乱的梦境碎片在脑中翻腾,尤其是那双狂暴的血瞳和刺目的“001”...他下意识地抬眼,目光似乎无意识地扫过白谦的后颈... 就是这一眼!
白谦扶着他的手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那双总是带着懒散笑意的眼睛,瞬间掠过一丝冰寒刺骨的警觉,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既然醒了...” 白谦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点轻松,“...就再好好睡一觉吧。
最好一觉到天亮。”
“什...?”
江望舒的疑问刚出口—— 白谦扶在他背后的手闪电般抬起,化掌为刀,带着精准的力道,狠狠劈在他的后颈!
“呃!”
江望舒眼前一黑,意识瞬间断线,身体软倒下去。
白谦稳稳接住他,将他放平躺好。
看着再次陷入深度昏迷的搭档,他才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抬手抹了把额角不存在的冷汗。
“呼...好险。”
他低声自语,眼神复杂地看着床上的人,“差点...就被你看到了啊...” 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白谦感到头皮被束缚了一整天的发根都在叫嚣。
他抬手,有些粗暴地扯下那根勒得他发痛的橡皮筋。
唰啦。
及肩的黑色短发瞬间失去了束缚,蓬松地散落开来,几缕不羁的发丝垂落,半掩住他此刻显得格外深邃的眉眼。
他抬起手,用力揉了揉发顶和耳根,仿佛要揉掉某种无形的枷锁。
随着他的动作,头顶的发丝间,一对覆盖着黑色短绒毛、顶端微尖的豹耳 自然地抖动着竖立起来,充满了野性的灵动感。
同时,一根同样毛色油亮、肌肉线条流畅的黑色豹尾也从他的后腰衣物下摆处灵活地探出,在空中惬意地甩了甩。
“呼...舒服多了。”
白谦满足地喟叹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
他走到穿衣镜前,背对着镜子,抬手脱下了那件略显紧绷的高领上衣。
布料滑落,露出线条流畅、覆盖着薄薄肌肉的后背。
而在那紧实的肩胛骨之间,后颈下方的位置—— 一个刺目的淡红色印记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狰狞。
001。
镜子里,白谦微微侧头,血色的眼眸凝视着那个烙印,眼神晦暗不明,像一潭深不见底的血池。
房间里只剩下他轻微的呼吸声,和那条无意识轻轻摆动的黑色豹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