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红木办公桌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
校长张启明正对着电脑屏幕上一串刺眼的红色数据皱眉——那是初三各班的模拟考排名,林小野的名字像一颗顽固的钉子,牢牢钉在年级倒数第一的位置上。
“笃笃笃。”
“请进。”
张校长头也没抬,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陈老师推门进来,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边缘撕裂的纸。
他脸上没有惯常的温和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带着点发现宝藏般的兴奋。
“校长,打扰您了。”
陈老师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张校长这才抬起头,视线落在陈老师手上那张明显是从废纸篓里捡出来的纸上。
他眉头习惯性地拧起,一股熟悉的、对“麻烦学生”林小野的烦躁感油然而生。
又是她!
肯定又在课本上乱涂乱画被老师撕了!
临近中考,所有老师都焦头烂额,偏偏这个“臭屁野”(老师们私下给她起的绰号)还在不断制造麻烦,拖累班级平均分,挑战学校纪律的底线。
“陈老师,什么事?”
张校长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目光锐利地盯着那张纸,“又是那个林小野惹祸了?
这次撕了谁的书?
还是又在课堂上顶撞老师了?”
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丫头梗着脖子、一脸不服气的样子。
陈老师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皱巴巴的纸在张校长干净的办公桌上摊开。
纸面污损,边缘撕裂,一只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高歌的蟋蟀占据了画面中心。
即使是在这样狼狈的状态下,那只蟋蟀的形态、肌肉的张力、须角的灵动、甚至复眼中反射的微光,都透着一股逼人的生命力,一种近乎于野性的真实感扑面而来。
张校长的目光落在那蟋蟀上,严厉的表情有瞬间的凝滞。
他当然知道林小野画画不错,但从未如此近距离、如此清晰地看过她的作品。
这……这真的只是一个初中生信手涂鸦能画出来的?
这精准的解剖结构,这生动的动态捕捉,这细腻的光影处理……他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身体微微前倾。
“就是她,”陈老师捕捉到了校长眼神的变化,声音带着一种笃定的热切,“林小野。
这是她在数学课上画的,被李老师撕了扔进废纸篓的。”
张校长哼了一声,刚想说“不务正业”,陈老师却紧接着开口了,语气斩钉截铁:“校长,这丫头身上毛病是多,野性难驯,成绩更是一塌糊涂。
但是!”
他加重了语气,手指点在那只蟋蟀上,“她的绘画天赋,是异于常人的!
是真正的、未经雕琢的璞玉!”
张校长抬起头,看着陈老师眼中闪烁的光芒,那是他很少在这位稳重的新老师身上看到的激动。
他沉默着,等着下文。
“您看这线条,”陈老师指着蟋蟀强有力的后腿,“这不仅仅是画得像,这是理解!
她对形态、结构、动态有着近乎本能的敏锐捕捉力。
还有这光影,”他又指向蟋蟀背部的明暗交界,“这不是照抄,是感知!
她对光线下物体的体积和质感有着天生的敏感度。
更难得的是,”陈老师的声音带着一丝惊叹,“这幅画是在课堂上,用一支快秃了的铅笔头,在课本上仓促完成的!
在这种条件下还能画出这样的神韵和力量感,这不仅仅是技术,这是天赋!
是与生俱来的、不可复制的才华!”
校长室一片寂静。
窗外隐约传来操场上体育课的哨声。
张校长看着桌上那只倔强的蟋蟀,又仿佛看到了那个在教室后面梗着脖子罚站的短发女孩。
他脑子里飞快地转着:中考升学率、学校声誉、班级平均分、纪律问题……还有眼前这张画纸上喷薄而出的生命力。
“陈老师,你的意思是……”张校长缓缓开口,语气里的怒意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思。
“我想重点培养她!”
陈老师毫不犹豫地说,“林小野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现行的教育模式对她来说就是枷锁,只会让她更加叛逆,最终可能彻底毁掉这块璞玉。
但她这块料子,太特别了!
如果引导得当,她的未来,绝对值得期待!”
“值得期待?”
张校长重复了一遍,目光再次落在那只蟋蟀上。
那蟋蟀的姿态,充满了不驯的生命力,就像林小野本人。
“是的!”
陈老师语气更加坚定,“她的‘野’,她的视角,她混迹在男孩群里的经历,这些在常人看来的‘毛病’,恰恰可能成为她未来艺术创作中独一无二的优势,赋予她的作品别人没有的锐气和真实感!
她现在需要的不是强按着头学那些她厌恶的公式,而是一个能理解她、引导她释放天赋、并将这天赋导向正途的引路人!”
陈老师顿了顿,看着校长若有所思的脸,抛出了更具诱惑力的设想:“校长,想想看,如果几年后,我们这所普通的中学,能培养出一个在绘画、设计或者相关领域崭露头角的新星,她的故事——一个曾经的‘问题学生’在这里被发掘、被雕琢成器,这难道不是对我们教育理念最好的诠释吗?
这比多少个平均分的百分点都更有说服力,更有价值!”
张校长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
办公室里那盆精心打理的兰花散发着幽香,与桌上那张来自废纸篓的、画着野性蟋蟀的皱纸形成了奇特的对比。
升学压力是现实,但陈老师描绘的图景,以及画纸上那份不容忽视的才华,确实触动了他内心深处的某种教育理想。
他沉默了足有一分钟,然后,嘴角竟缓缓地、不受控制地上扬了。
那是一个复杂的笑容,混合着无奈、惊讶,以及一丝被点燃的、久违的期待。
“呵,‘臭屁野’……”张校长低声嘟囔了一句,摇了摇头,但眼神却亮了起来,“陈老师,你说得对。
这丫头……确实是个难题,但也确实……有点意思。”
他拿起那张皱巴巴的画纸,这次动作轻缓了许多,像是怕惊扰了纸上的生灵:“培养?
怎么个培养法?
她现在这成绩,连个像样的高中都考不上,更别说专业美院附中了。”
“这正是我要跟您商量的,”陈老师松了口气,知道最关键的一步己经迈出,“我们需要为她量身定制一条路。
文化课不能完全放弃,但要有侧重,目标锁定在艺术类院校的最低门槛。
最重要的是,给她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画画,进行专业的指导和训练。
我认识一些美术学院的教授和画室,可以先带她的作品去请教……”校长室的谈话持续了很久。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将两人的身影拉长。
那张画着半只蟋蟀的皱纸,静静地躺在校长的办公桌上,仿佛一个无声的见证者。
当陈老师最终走出校长室时,脸上带着如释重负又充满干劲的神情。
而张校长则重新坐回座位,拿起那张皱纸又仔细端详了许久,最后,他没有把它扔进抽屉,而是小心地抚平,夹在了一本厚厚的学校发展规划书里。
他望向窗外,操场上己经空无一人。
但林小野那桀骜不驯的身影和那双能把死物画活的眼睛,却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中。
“野草……也得给它找到能扎根、能开花的地方啊。”
他喃喃自语,手指在桌面上敲击的节奏,变得轻快了一些。
一丝真正的好奇和期待,悄然取代了之前的烦躁。
这块又臭又硬的“璞玉”,到底能被雕琢成什么样子?
未来,似乎真的值得期待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