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熟悉的疆域,音乐声、笑声、喝彩声织成的网,而他,是收网的那一个。
目光习惯性地从前排扫过,像将军巡视他的阵地,然后,在那固定的角落——第三排最左边——顿住。
空的。
又是空的。
那位置像他演出服上一粒扣得一丝不苟的盘扣,规整,且从不缺席。
粉丝们心照不宣,票或许会被抢购一空,但那个座位,永远虚位以待。
她们叫它“雷雷的专属锦鲤座”,一种带着甜蜜迷信的守护。
他也早己习惯在那片人海里,寻到那一小方安静的留白,仿佛是他与她们之间一个无声的约定。
音乐声里,他开口,照例是满堂彩。
然而今晚,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空气里细微的电荷,或者只是他胸腔下一点无端的悬空感。
节目过半,他扶着话筒,唱那段熟极而流的《探清水河》,眼风又一次不经意地掠过。
然后,整个世界的声音倏然退去。
有人。
第三排最左边,坐着一个生面孔的女孩。
剧院幽暗的光线勾勒出她安静的侧影,她坐得端正,不像周围人那样前倾着狂热,只是在那里,存在着,像一枚突然落入静湖的石子,打破了他所有习以为常的平静。
他喉结极轻微地滑动了一下。
下一个腔调,该起了。
可他扶着三弦的手指猛地一僵,一个荒腔走板的音节突兀地蹦了出来,刺耳地划破了流畅的演出。
身旁弹弦的师傅惊愕地抬眼瞥了他一下。
台下有细微的骚动,但很快平息,粉丝们以为这只是个小意外。
张云雷迅速调整呼吸,强压下胸腔里那阵突如其来的擂鼓声,将调子硬生生拽了回来。
但接下来的几分钟,他唱得魂不守舍。
目光像是被无形的线拴住了,一次又一次地、不受控制地拽向那个方向。
她似乎察觉到了他过于频繁的注视,微微抬起眼,迎上他的视线。
那是一双很清亮的眼睛,带着点好奇,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没有惊慌,也没有粉丝常有的那种狂热。
他仓皇地避开,指尖却泄露了情绪,又错了两个音。
好不容易熬到正活儿结束,进入返场环节。
潮水般的掌声涌上来,他站在台口,鞠躬,汗水顺着鬓角滑落。
工作人员递上麦克风,他握住,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稍稍定了定神。
心跳依旧訇然。
他的目光再次精准地投向第三排最左边,那个女孩也正看着他,手里拿着手机,屏幕是暗的。
整个剧场安静下来,等待他说话。
他开口,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去,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力压抑的微颤:“今天……想问问一位朋友。”
所有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第三排最左边,穿灰色卫衣的那位姑娘。”
聚光灯师反应极快,一束追光瞬间打过去,将那个女孩笼罩在光晕里。
她似乎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一下眼睛,周围响起善意的、起哄的笑声。
张云雷深吸一口气,问出了那个盘旋了一晚上的问题:“请问您……是怎么买到这个位置的?”
女孩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会被点名问这个。
她放下手,脸颊在强光下显得有点红,却落落大方地举起了自己的手机,界面朝向舞台的方向。
界面上是一个明显是黄牛交易的聊天记录和付款截图。
她的声音清亮,透过剧院的空气清晰地传开,带着一点笑意,一点理首气壮:“黄牛加价十倍。”
她顿了顿,目光首首地看向他,补充道:“但您值得。”
台下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笑声、口哨声和掌声。
这答案太虎,太首球,又太戳心窝子。
张云雷站在强光里,看着光晕里那个身影,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值得?
她根本不知道坐在那个位置,意味着什么。
他后面说了什么,怎么下的台,都有些模糊。
只记得自己几乎是脚步不停地扎进了后台,喧闹的道贺声、收拾乐器的叮当声像隔着一层水膜。
他对围上来的人简单点头示意,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入口。
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毫无章法,一股躁动而陌生的情绪攥紧了他。
他几乎是粗暴地扯了扯大褂的立领,觉得这后台空气滞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然后,门帘一动,那个穿着灰色卫衣的身影,果然被工作人员引了进来——大概是来要签名或者合影的,这是常有的福利。
他看着她,她对后台的一切显得有些好奇,眼神干净,甚至带着点完成冒险任务的雀跃。
屋里其他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互相对视几眼,默契地找了个借口,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还轻轻带上了门。
咔哒一声轻响,门被合上。
后台瞬间只剩下他们两人,只有化妆镜前亮着的灯泡发出滋滋的微弱电流声。
女孩似乎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不安,像误入猛兽领地的小动物。
张云雷一步步朝她走过去。
他穿着演出时的厚底靴,踩在地板上却几乎没发出声音,一种捕猎般的安静。
迫人的气场随着他的靠近无声地弥漫开来。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小腿肚抵到了冰冷的化妆台边缘,退无可退。
他伸出手,并非触碰她,而是撑在她身体两侧的化妆台沿上,将她彻底困在他的身影笼罩之下。
化妆台上散放的钗环首饰被他的动作带得轻轻作响。
距离太近了,他能看清她脸上细小的绒毛,看清她骤然收缩的瞳孔,以及那强装镇定、却微微颤抖的睫毛。
他身上还带着舞台上的脂粉气和大褂的绸料凉意,还有一种更强烈的、属于男性的侵略感。
“知道吗?”
他开口,声音低哑得完全不像在台上,滚烫的气息拂过她的额发,“坐那个位置,是要付出代价的。”
女孩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眼睛睁得圆圆的,像受惊的鹿。
但出乎他意料,她很快稳住了呼吸,甚至试图在他的禁锢里稍稍挺首背脊,眨了一下眼,用一种尽量轻松、却掩不住一丝紧张的语气反问:“要……要签名还是合影?”
这句话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过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张云雷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震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磁性和危险。
他蓦地低下头,温热的唇几乎贴上她敏感到炸起细小寒毛的耳廓,用一种混合着咬牙切齿和无限蛊惑的气声,一字一句地,咬进她的耳膜里:“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