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的冷意透过薄薄的裙料,针一样扎进膝盖骨缝里。
罗琼,不,现在是林舟渡了,她伏在地上,好半晌,才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指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尖锐的痛感刺破混沌的恐惧,让她哆嗦着喘出一口气。
几个穿着体面的嬷嬷丫鬟这才像是被解了穴,慌慌张涌上来,七手八脚地搀她。
“小姐!
您这是怎么了!”
“快,快扶小姐起来,地上凉彻骨啊!”
“方才真是吓死奴婢了,怎地就冲撞了七王爷……”声音嘈杂,裹着真真假假的关切,更多的是惶恐和后怕。
那一位,是这府里连老爷都要陪着小心的人物。
林舟渡任由她们搀扶,身子软得站不稳,一半是吓的,一半是那冰碴子似的目光余威仍在。
她被半扶半架着,脚步虚浮地往那富丽堂皇却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闺房里挪。
经过抄手游廊,假山石旁一株老梅开得正癫狂,血红的花瓣落在未化的残雪上,像溅上去的冷血。
她脑子里嗡嗡响,全是季序南最后那句话和那声意味不明的轻嗤。
“行礼的规矩,看来是病得忘了。”
他看出来了?
不,不可能。
他怎么可能看出这皮囊底下换了个芯子?
这只是那个男人一贯的刻薄和难讨好吧?
是她自己笔下设定的,那座万年不化的冰山,对任何试图靠近的温暖都报以霜雪。
可那眼神……太利了,像是能剖开一切矫饰,首钉进人最狼狈不堪的内里。
她被按回绣墩上,热腾腾的汤药立刻递到嘴边,浓苦的气味冲得她胃里一阵翻搅。
端着药碗的丫鬟手指微微发抖,瓷勺碰着碗沿,发出细碎的磕碰声。
“小姐,您快趁热用了药吧,大夫说您这落水受的风寒还未清透,可再经不起折腾了。”
大丫鬟秋纹的声音带着哭腔,是真怕了。
小姐要是再出点事,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谁都讨不了好。
林舟渡垂着眼,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自己细白的手腕、指尖——光洁一片,并无半点异色。
刚才那瞬间灼热的错觉,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只是极度惊恐下的幻觉。
金手指?
她心里嗤笑一声,冰凉一片。
果然是扑街作者的命,穿进自己挖的坑里,连个像样的挂都不配拥有。
心里乱麻一团,比那梳妆台上被丫鬟拆散的繁复发髻还要乱。
她强迫自己定神,就着秋纹的手,小口小口吞咽那苦得舌根发麻的药汁。
每咽下一口,那苦涩都似乎能压下去一丝心底翻腾的惊惶,却让西肢百骸愈发沉重冰冷。
药碗刚见底,外间就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一道柔婉却透着力道的声音。
“渡姐儿可好些了?
听说方才又去吹了风,这身子骨才见点起色,怎地如此不爱惜自己?”
帘子被打起,一股更浓郁些的暖香先飘了进来,冲淡了房内原本的冷檀药气。
林舟渡指尖一颤,抬眼看过去。
进来的是个美妇人,梳着雍容的牡丹头,插戴赤金嵌宝的簪钗,身穿绛紫缠枝牡丹纹的缎面对襟褙子,面皮白皙,眉眼精细,嘴角天然带着点上翘的弧度,看着极是和气。
只有那双眼睛,看人时总像隔着一层薄薄的琉璃,暖意不进眼底。
苏晚鸷。
林舟渡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呼吸都窒涩起来。
书里那些关于这位继母“笑吟吟递上一碗绝子药”、“温言软语间将原主推进冰湖”的文字描写,此刻无比鲜活地涌上来,带着森然的寒气。
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手指攥紧袖口,声音细弱,带着病后的沙哑和恰到好处的畏缩:“劳母亲挂心,女儿只是躺得闷了,想出去透透气,不想冲撞了贵人……”苏晚鸷己走到近前,保养得宜的手带着温热的体温,轻轻抚上她的额头,那触碰却让林舟渡起了一层细密的栗。
“嗯,热度是退了些。”
苏晚鸷收回手,笑容慈和,“只是这规矩礼数,日后还需紧着些学。
今日冲撞的是七王爷,王爷宽宏,不同你小女儿家计较,若是换了旁人,只怕你父亲又要忧心了。”
字字关切,句句敲打。
林舟渡垂着头,喏喏应是。
苏晚鸷又闲话了几句家常,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和略显素净的室内扫了一圈,这才施施然起身:“好了,你既无事,便好生歇着。
缺什么短什么,只管使唤人去库里支取,或是来回我。
总归是相府嫡小姐,休要失了体面。”
她说完,扶着贴身嬷嬷的手,款款离去。
那暖香久久不散,腻在空气里,闷得人胸口发堵。
屋子里又静下来。
林舟渡慢慢抬起眼,看向窗外。
庭院深深,高墙隔绝了外面的天光,只漏进一方压抑的灰蓝色。
腕间空无一物,并无半点异常。
她想起自己穿越前最后打下的那行字——“看我怎么写,香香软软的林舟渡天天往冷冰块那里凑。”
报应。
这绝对是报应。
连一点侥幸都不给她。
她得活下去。
赤手空拳,仅凭着对这破剧情一知半解的“先知”,在这个她亲手打造的、危机西伏的世界里,对着那个她亲手塑造的、最可怕的冰山BOSS,演完这场她自己写的、尬穿地心的攻略戏码。
袖中的手指死死掐住,指甲陷进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白痕。
没有开挂,没有金手指。
她唯一的依仗,竟只剩下那十二个读者可能看过的、残缺的、连她自己都想不起来的后续剧情。
真是……讽刺透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