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需要一种截然不同的东西来洗净它——比如实验室里那种冰冷、绝对、近乎无菌的精确性。
“神链”项目的高级神经实验室位于星穹大厦的地下深处,与其说是一个房间,不如说是一座科技的圣殿。
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沉的白噪音,恒定的低温让暴露的皮肤起一层鸡皮疙瘩。
这里没有窗户,时间仿佛被隔绝在外,唯一的光源来自无数发出幽蓝和绿色微光的屏幕,以及房间中央那台结构复杂、宛如未来祭坛的“神链”沉浸椅。
她的导师,陈宇文教授,正瘫坐在椅旁的操作台前,看起来像是刚被从水里捞出来。
他六十五岁的脸上刻满了疲惫的沟壑,眼白布满血丝,但那双眼睛深处,却燃烧着一种异常明亮的、近乎癫狂的火焰。
汗水浸透了他的研究服,贴在瘦削的脊背上。
“埃里克?”
林默快步上前,一瓶能量饮料递到他手边,“你又超过安全阈值了。
你的身体会受不了的。”
陈教授没接饮料,而是猛地抓住林默的手腕。
他的手心湿冷,却带着一种神经质的颤抖,力道大得惊人。
“小林,”他的声音因过度兴奋而沙哑,“官方的数据是错的!
全是……全是安慰剂式的谎言!”
他另一只手颤抖地指向旁边一块巨大的白板。
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波形图和神经映射模型。
而在这一切的中心,被多个圆圈重重框起的是几个触目惊心的字:同步率 > 92%旁边还用红笔潦草地写着:“Sibyl?
(女巫)”、“调和而非读取”、“背景音?”。
“七十八 percent 不是安全线!”
陈教授几乎是在低吼,唾沫星子飞溅,“那只是门槛!
是婴儿爬行的起点!
超过九十二……感知……感知完全变了……”他松开林默,双手在空中比划着,试图抓住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概念。
“不再是‘读取’意识,像是在……调和它们!
像把无数种颜色的沙粒倒进一个瓶子,拼命摇晃……”林默的心猛地一沉。
她扶住操作台,稳住自己。
“调和?
埃里克,这定义太模糊了。
个体意识的边界在哪里?”
“边界?”
陈教授短促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干涩得像骨骼摩擦。
“在更高的同步率下,边界正在溶解。
我能……感觉到其他人。
不只是数据,是情绪,记忆碎片……甜的,苦的,恐惧的……像一锅沸腾的汤。”
他猛地凑近,压低声音,仿佛怕被房间本身偷听。
他身上那股混合着汗水和实验室清洁剂的味道扑面而来。
“而且,还有一种东西……一种不属于任何人的‘背景音’……恒定,低沉……它在倾听,小林,它在倾听我们所有人。”
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因这阵撕心裂肺的痉挛而蜷缩。
林默轻轻拍着他的背,能清晰地摸到他嶙峋的骨头。
渐冻症(ALS)正在无情地侵蚀着他的身体,这也是他自愿成为超高同步率实验体的原因——既是自救,也是终极的科学献祭。
咳声渐息,陈教授喘着粗气,眼神却依旧炽热地抓住林默。
“我明天必须再试一次,最后一次。
如果我的模型是对的,我们就能找到治愈所有神经疾病的钥匙,真正理解意识的奥秘……”他顿了顿,目光投向那台冰冷的沉浸椅,眼神变得有些恍惚和深远。
“如果错了……”他没有说完,只是抬起沉重的手,意味深长地、几乎是悲悯地拍了拍林默的手臂。
那未竟的话语像一块冰,滑入了林默的胃里。
她看着导师重新埋首于数据之中,狂热地计算着下一次实验的参数,白板上那个红色的“Sibyl”(女巫)字样,仿佛正透过冰冷的空气,对她投来无声的、嘲讽的一瞥。
实验室的低温似乎渗透到了她的骨髓里。
发布会上的喧嚣、大卫颤抖的腿、妹妹安静的睡颜、还有导师口中那锅“沸腾的汤”和永恒的“背景音”……所有这些碎片在她脑中旋转、碰撞。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他们正在打开一扇门。
但门后等待他们的,是天使,还是……那个被称作“女巫”的东西?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他们己经没有回头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