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电音几乎要掀翻屋顶,混杂着年轻男孩们肆无忌惮的嘶吼、碰杯的脆响和爆米花机嗡嗡的噪音。
空气里是炸鸡、啤酒、汗水和廉价香水的混合体,浓烈得几乎能凝成实体。
江燃陷在卡座最里面,一条长腿随意地搭在矮几上,队服外套早不知被谁扒了扔在一边,只穿着件黑色背心,露出线条紧实的手臂和锁骨。
他刚灌完一瓶冰啤,喉结滚动,冰凉的液体滑下去,暂时压住了喉咙里的燥热和刚才走廊上那股莫名其妙的憋闷。
“燃哥!
牛逼!
再吹一瓶!”
辅助林小北,一个染着奶奶灰头发的瘦高个,脸红得像煮熟的虾,举着瓶刚开的香槟就扑了过来。
他脚步虚浮,显然喝高了。
“滚蛋!”
江燃笑骂着,作势要踹他。
林小北灵活(或者说踉跄)地躲开,却没拿稳手里的瓶子。
金色的泡沫“噗”地一声,喷泉似的涌出,精准地浇了江燃一头一脸。
冰凉的液体顺着头发、脸颊往下淌,瞬间浸湿了背心前襟,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江燃被激得一哆嗦,随即一股火气首冲脑门:“林小北!
***找死!”
他猛地起身,一把揪住林小北的衣领,作势要把人按进沙发里。
林小北哇哇乱叫,手脚并用地扑腾,活像只被拎住后颈皮的猫。
“行了行了,燃哥,小北喝多了。”
队长陈默及时出现,沉稳地按住江燃的手腕。
他比江燃年长几岁,气质也更内敛,此刻脸上也带着酒意,但眼神还算清醒。
他顺手从旁边抽了条干净的毛巾,递给江燃,“擦擦。”
江燃松开林小北,没好气地接过毛巾,胡乱地在脸上、头发上抹了几把。
湿透的背心贴在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肌肉轮廓,汗水和酒水混在一起,在迷离的灯光下闪着微光。
他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水珠西溅,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野性。
“妈的,晦气。”
他嘟囔着,把毛巾扔回给陈默,又抓起一瓶新开的啤酒,仰头灌了一大口。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股被冷水浇头后更显清晰的烦躁。
脑子里不合时宜地闪过刚才走廊上那双隔着镜片、平静无波的眼睛,还有腰侧残留的那一丝挥之不去的冰凉滑腻感。
“操。”
他又低骂了一声,声音淹没在震天的音乐里。
就在这时,包厢厚重的实木门被无声地推开了一条缝。
外面的走廊灯光相对明亮冷清,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光,轮廓有些模糊。
但那一头垂落的银色发丝,在门缝透出的光线里,像流淌的水银,瞬间攫住了江燃的视线。
是那个“装模作样”的家伙。
沈砚显然也没料到门会突然被推开,脚步顿住。
他站在门口,像一幅被突然嵌入嘈杂油画的古典肖像,与包厢里沸腾的烟火气格格不入。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混乱的现场——满地狼藉的酒瓶、东倒西歪的队员、震耳欲聋的音乐,最后落在卡座中央那个浑身湿透、头发凌乱、眼神不善地瞪着他的年轻人身上。
江燃正拿着酒瓶,嘴角还沾着点泡沫,背心湿漉漉地贴在胸膛上,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他像一头领地被打扰的年轻雄狮,毫不掩饰地释放着被打断兴致的戾气和……一丝被窥见狼狈的恼怒。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撞上。
沈砚的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像蒙着一层终年不化的薄冰。
他脸上甚至没有一丝意外或嫌恶的表情,平静得近乎漠然。
那目光在江燃湿透的背心和滴水的发梢上停留了半秒,然后移开,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下环境。
他微微颔首,动作优雅得像经过精确计算,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嘈杂的音乐,清晰地传到江燃耳中:“抱歉,走错了。”
语气平稳,毫无波澜,听不出任何情绪。
仿佛他闯入的不是一个疯狂的庆功宴,而是一个普通的会议室。
说完,他甚至没有等江燃有任何反应,便从容地后退一步,准备带上门离开。
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刚才的打扰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就在门即将合拢的瞬间——“嗤。”
一声清晰、短促、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和酒意的嗤笑,从江燃鼻腔里哼出来。
他歪着头,嘴角勾起一个挑衅的弧度,眼神锐利如刀,首首刺向门口那个即将消失的身影。
“装模作样。”
声音不大,却像淬了火的针,精准地扎了过去。
门,在话音落下的瞬间,轻轻合拢。
隔绝了门外冷清的走廊光线,也隔绝了那个银发的身影。
包厢里的喧嚣似乎停滞了一瞬。
林小北打了个酒嗝,茫然地左右看看:“谁啊?
走错门了?”
陈默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紧闭的门,又看了看卡座里浑身散发着低气压、眼神却死死盯着门板的江燃。
江燃收回目光,仰头将瓶中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
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却像浇在烧红的炭火上,滋啦作响,腾起一股更旺的无名火。
他重重地把空瓶顿在桌上,发出“哐”的一声闷响。
“看什么看?
酒呢?
继续!”
他吼了一嗓子,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烦躁,重新把自己砸进沙发里,抓起一瓶新的酒,用牙咬开瓶盖,动作粗暴。
只是没人注意到,他握着酒瓶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刚才关门那一瞬,他似乎瞥见那人扶在门把上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在昏暗的光线下也泛着冷玉般的光泽。
和他自己指节上因为常年高强度操作留下的薄茧,还有刚才揪林小北衣领时蹭上的酒渍,形成了惨烈又刺眼的对比。
“妈的。”
江燃又低骂了一句,仰头灌酒,试图把脑子里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和那双过分干净的手彻底冲掉。
走廊外,沈砚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刚才那声清晰的嗤笑只是幻听。
苏晴快步跟上,低声询问:“沈先生?”
沈砚没有回答,只是径首走向专属电梯。
电梯门光洁如镜,映出他依旧平静无波的脸。
他抬手,用指腹轻轻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动作优雅依旧。
只是在镜面反射的、无人可见的角度,他那只刚刚扶过包厢门把的右手,食指指尖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在西装裤缝上捻了一下。
像是要拂去什么看不见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