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嫔妃路人甲1
通往慈宁宫的长长宫道，青石板被晒得发白，蒸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热浪。
空气凝滞，只有知了在道旁古槐的浓荫里撕心裂肺地聒噪，一声高过一声，搅得人心头发紧。
念一垂着眼帘，跟在引路太监身后半步的距离。
她穿着一身极素净的湖水绿宫装，料子是上好的云锦，却只在裙裾边缘用银线勾了细细的缠枝莲纹，头上也仅簪了一支素银嵌珍珠的步摇，行动间，那珍珠坠子轻轻晃动，几乎没什么声响。
饶是如此，她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规矩，裙裾纹丝不动，只露出一点尖尖的绣鞋鞋头，规矩得近乎刻板。
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沿着鬓角滑下，带来一丝微痒。
她不敢抬手去擦，只能忍着。
胸口一阵阵发闷，眼前的光影似乎也有些模糊晃动起来，像隔着一层温热的水波。
这感觉……从今早睁眼起就不太对劲。
她叫柳念一，是大启王朝皇帝的纯嫔，父亲是镇守北疆的大将军柳城。
她入宫快一年了，除了按例请安，平时几乎都不怎么出门。
至于皇帝墨渊泽？
在她脑海中只有一个模糊而遥远的影子，是在她被册封那日隔着重重珠帘远远瞥见过一次，之后便再无交集。
后宫的明枪暗箭？
仗着父亲的威名和刻意的低调，倒也没人特意来寻她这个透明人的麻烦。
日子如死水般无波无澜，她唯一的念想，便是北疆偶尔传来的家书。
念头刚转到父亲，念一的心口突然猛地一揪，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尖锐的疼痛伴随着强烈的窒息感瞬间攫住了她。
眼前骤然一黑，无数破碎的光点炸开，天旋地转。
“娘娘！”
身旁传来贴身宫女青黛短促而压低的惊呼。
念一的身体晃了晃，软软地向一侧倒去。
青黛眼疾手快，一把撑住了她的胳膊，才没让她首接摔在滚烫的青石板上。
那瞬间的黑暗与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念一借着青黛的力勉强站稳，只觉得浑身发冷，冷汗浸透了中衣，黏腻地贴在背上。
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强行抹去，又似乎被硬塞进了更多，一片混沌。
“娘娘您怎么了？
脸色这般差！”
青黛的声音带着惊惶，扶着念一胳膊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念一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试图压下那股翻江倒海的眩晕感。
再睁眼时，眼底的迷茫和痛苦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惯常的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她轻轻拍了拍青黛的手背，示意自己无碍。
“没事，”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刚缓过气来的虚弱，“许是昨夜没睡好，日头又毒了些。”
青黛依旧忧心忡忡，还想说什么，念一却己经挺首了脊背，目光重新投向慈宁宫那越来越近，显得愈发威严沉重的宫门。
她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袖口，低声道：“快到了，莫让太后久等。”
那份突如其来的不适感，被她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
慈宁宫里的冰盆散着丝丝凉气，总算驱散了些许外面的燥热，但空气里弥漫的檀香和脂粉混合的味道，依旧沉闷得让人昏昏欲睡。
念一垂首敛眉，安静地坐在下首最不起眼的位置。
上首软榻上，一身赭石色绣金凤常服的林太后正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腕间一串油润的蜜蜡佛珠，保养得宜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锐利地扫过下首请安的妃嫔们。
坐在太后下首左侧的是悦妃林悦，一身张扬的茜红色宫装，满头珠翠，正带着恰到好处的娇俏笑意，亲昵地剥着一颗水晶葡萄要喂给太后。
“姑母，您尝尝，说是岭南快马送来的，最是清甜呢。”
林悦的声音又软又糯。
太后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就着林悦的手吃了葡萄，拍了拍她的手：“还是你这孩子有孝心。”
其他妃嫔见状，纷纷开口，或附和着夸赞林悦孝顺，或说着些无关痛痒的吉祥话，殿内一时莺声燕语，热闹非凡。
唯有念一，将自己隐没在这片喧闹的角落，只偶尔在太后目光扫过时，才微微抬一下眼，表示自己在听。
她的心思飘得有些远。
方才宫道上的不适感，此刻细细回想，竟觉得脑子里关于入宫前的许多记忆都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纱，模糊不清。
“……纯嫔妹妹今儿怎么这般安静？
可是身子不适？”
一个略显尖利的声音陡然响起，带着刻意的关切，打断了念一的思绪。
念一心头一跳，抬眼望去，只见林悦正笑吟吟地看着她，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看着突然变得亮眼的念一，林悦心里很不的劲，就想知道她变化的原因。
所有人的目光，连同太后的，都随着林悦的话落在了她身上。
一瞬间，念一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了火上。
她连忙站起身，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福，声音依旧平稳：“回悦妃娘娘，臣妾只是有些畏暑，并无大碍，劳娘娘挂心了。”
她低着头，姿态放得极低。
林悦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在她素净得近乎寒酸的衣裙和发饰上溜了一圈，慢悠悠道：“是吗？
本宫瞧着妹妹这身打扮倒是清爽，只是……未免也太素净了些。
虽说陛下勤政，少来后宫，可妹妹到底是宫里的娘娘，这般简朴，知道的说是妹妹性子淡泊，不知道的，还当是咱们宫里苛待了功臣之女呢。”
这话绵里藏针，既暗指念一不得圣心，又隐隐牵扯上她父亲柳城。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气氛微妙。
一些妃嫔的目光在念一和林悦之间来回扫视，带着看好戏的意味。
念一藏在袖中的手微微蜷紧，指甲掐进了掌心，带来一丝刺痛，让她维持着清醒。
她再次福身，声音更加温顺谦卑：“娘娘说笑了。
臣妾愚钝，自知颜色平平，不敢以华服美饰喧宾夺主。
家父在边关效命，是为人臣子的本分，臣妾在宫中亦当谨守本分，不敢有丝毫懈怠。
简朴些，也是怕辜负了太后的教导。”
她将话题轻轻引向太后，姿态放得无可挑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