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暴雨夜惊魂陈塘关的暴雨夜,总裹挟着一种天地欲倾的肃杀。
豆大的雨点砸在古老的城楼上,溅起细碎又冰冷的水花,沿着斑驳的城砖蜿蜒流淌,
宛如一条条无声垂泪的苍龙。风呜咽着穿过垛口,带着咸腥刺骨的海水气息。
哪吒独自坐在湿冷的垛口上,却驱不散他心头的烦躁。两条腿悬在城墙外,
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手腕上,赤红如血的混天绫仿佛也感知到主人起伏的心绪,
不安分地微微扭动。距离太乙师父用仙莲藕为他重塑这具身躯,已经过去整整十三个雨季。
可陈塘关的百姓,投向他的目光里,畏惧依旧远多于接纳,
仿佛他仍是那个随时会暴起伤人的魔丸怪物。“又是这种鬼天气!”哪吒烦躁地抓了抓头。
就在这沉闷压抑几乎达到顶点时,异变陡生!遥远的海平线尽头,一道惨白刺目的光芒,
轰然砸向离陈塘关不远的一处浅滩!巨大的冲击力激起滔天浊浪,海水发出沉闷痛苦的咆哮。
那不是流星!哪吒瞳孔骤然缩紧,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风火轮感应到主人的心意,
炽热的烈焰“轰”地一声在脚下燃起。他像一道离弦的赤色箭矢,
毫不犹豫地朝着那坠落之处冲去。冰冷的雨水密集地砸在脸上,生疼,
却浇不灭他心头骤然升起的、莫名的不安。拨开汹涌浑浊、带着血腥气的浪涛,
靠近那在浅水中痛苦挣扎的巨大白影时,饶是见惯了风浪的哪吒,呼吸也为之一窒。龙!
一条通体覆盖着冰雪般纯净鳞片的巨龙!它庞大的身躯在浅水中翻滚,
力量正随着某种致命的创伤急速流逝。最触目惊心的是它修长优美的脖颈处,
一道深可见骨的巨大伤口正汩汩地向外涌出幽蓝的血液,
那对本该象征着力量与威严的雪白龙角,竟被一道闪烁着冰冷金光的符文锁链死死缠绕!
锁链深深勒入龙角根部,每一次白龙的痛苦抽搐,都让锁链上的符文亮起惩戒性的光芒,
带来更深的折磨。“敖丙?!”这个名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哪吒的喉间,
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眼前这头气息奄奄、濒临死亡边缘的白龙,
正是三日前还在东海之滨与他打得天崩地裂、难分伯仲的东海龙宫三太子!彼时,
灵珠的清辉与魔丸的凶焰碰撞,搅得海沸天翻。哪吒化身魔丸形态,
狂暴的力量几乎摧毁半个海滩。可此刻,这位曾高傲得不可一世的龙族储君,
却像一条被丢弃的破旧绳索,虚弱地歪着头颅,
金色的眼瞳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苦和一种近乎解脱的茫然。
“你…你怎么会…”哪吒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被呼啸的风雨和海浪的轰鸣吞没大半。
他停在白龙巨大的头颅旁,近得能感受到沉重的血腥味。似乎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白龙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帘。那双熔金的竖瞳在涣散的边缘聚焦,
当看清眼前这抹刺目的红时,敖丙巨大的龙口极其微弱地向上弯了一下,
竟是一个虚弱到极致的笑容。“上…上次交手…”他的声音细若游丝,
只能依靠神识的震荡勉强传递,
…被吓哭的小女孩的样子…真的一点…都不像…魔丸…” 原来三日前那场惊天动地的对决,
当哪吒狂暴的力量即将失控波及岸边一个吓呆的渔村女童时,
是他自己硬生生逆转了魔丸之力,宁可遭受反噬也收住了那毁灭性的冲击。
这个微小的、几乎无人察觉的细节,却被一直隐在暗处观战的敖丙,清晰地捕捉到了眼底。
也正是这个细节,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让他第一次对父王口中那个“魔丸必为祸人间、吞噬生灵”的铁律定论,产生了动摇的裂痕。
当东海龙宫追捕的谕令伴随着冰冷的锁链降临,
以“私纵魔丸、悖逆族规”的罪名要将他押回深海受审时,
敖丙竟做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疯狂的决定——逃!不是逃向更深的未知海域,
而是逃向陈塘关,逃向那个被三界视为灾厄的魔丸身边!
“我龙族…被天庭敕令囚禁于这深海炼狱…已近万载…”敖丙的声音更加微弱,
每一次喘息都牵动着脖颈处恐怖的伤口,涌出更多的幽蓝血液,
父王说…抓住魔丸…献予天庭…是换取赦免…重返九天的唯一…机会…” 他艰难地侧过头,
巨大的龙尾在浑浊的海水中极其缓慢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抬起,尾尖微微颤抖着,
托着一枚东西,小心翼翼地送到哪吒面前。那是一枚鳞片。
比敖丙身上任何一片龙鳞都要更小、更精致,呈现出一种温润的、近乎半透明的冰蓝色,
边缘流转着淡淡的月华般的光晕。它静静地躺在龙尾上,尚带着白龙残存的体温,
散发出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神宁静的清凉气息。
“…这个…能…暂时压制你…体内的魔性…躁动…”敖丙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传递着最后一点心意。这枚逆鳞,凝聚了他本源的精粹,是他能拿出的、最珍贵的馈赠。
哪吒怔怔地看着那枚悬浮在眼前的冰蓝鳞片,指尖微微发颤。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师父太乙真人曾对他低语的话语,
毫无预兆地在他脑海中轰鸣:“灵珠与魔珠,看似水火不容,实则同根同源,本是一体,
皆脱胎于混沌初开时的混元珠!” 宿命的丝线,仿佛在这一刻骤然收紧。他猛地低下头,
近乎粗暴地一把扯下手腕上那圈赤红灼热的混天绫!
这法宝本是太乙真人赐予他束缚体内魔性、防止失控的利器,自带焚灭邪祟的烈焰真火。
寻常妖物触之即燃,神魂俱灭。此刻,他却屏住了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他小心翼翼地,将柔软却蕴含恐怖火灵之力的混天绫一端,
轻轻探向敖丙那被金色符文锁链勒得皮开肉绽、血流不止的龙角根部。
他的动作笨拙得近乎可笑,指尖极力蜷缩着,唯恐触碰到那些锋利的鳞片边缘,
带来额外的伤害。然而,奇迹发生了。
当赤红如火的混天绫真正接触到那幽蓝的龙血和冰冷的锁链时,预想中的灼烧并未出现。
相反,那原本暴烈炽热的红绫,而像一条带着体温的、柔软的红绸,
带着一种哪吒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的珍重,轻轻覆盖缠绕在敖丙流血的伤口之上,
暂时隔绝了冰冷的锁链和污浊的海水。那微光甚至带着一丝暖意,微弱却持续地渗入伤口。
“傻龙!”哪吒猛地别过脸去,不想让敖丙看到自己瞬间泛红的眼眶,声音刻意拔高,
带着粗鲁的掩饰,“你知不知道私放魔丸、还逃到魔丸老巢,在你们龙族是什么级别的罪名?
!够你死上八百回了!”敖丙巨大的龙身微微动了一下,
沉重的龙尾在水中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轻轻勾了勾哪吒踩着风火轮的脚踝。
那冰凉滑腻的触感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像无声的叹息。
“知道…”敖丙的神识波动传来,带着一种近乎平静的认命,
抽去龙筋…神魂…永镇海底炼狱最深处…受寒冰烈火…永世煎熬…” 他停顿了极长的一瞬,
仿佛在积蓄最后一点力量,然后,那传递而来的意念却陡然变得清晰、坚定,如同斩钉截铁,
“但…值了。”值了。两个字,狠狠烙在哪吒的心尖上。2 宿命之约哪吒攥紧了拳头,
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就在此时,
他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远处海平面——在翻滚的铅灰色巨浪之间,
数道狰狞庞大的黑影正以极快的速度破浪而来!黑影周围,
是密密麻麻、闪烁着寒光的鳞甲和兵刃!龙宫的追兵,到了!与此同时,
陈塘关高高的城楼之上。总兵李靖的身影如同铁铸般挺立在暴雨之中,
雨水顺着他冷硬的甲胄不断流下。他手中举着一架特制的、镶嵌着符文的铜制望远镜,
镜筒正牢牢锁定着海边那惊心动魄的景象。他的眉头死死拧成了一个疙瘩,
紧抿的嘴唇透出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难以察觉的震动。视野里,
是自家那桀骜不驯的魔丸儿子,正用他那件凶名赫赫的混天绫,
笨拙却执着地缠绕在一头重伤垂死的白龙角上。而那巨大的龙尾,正以一种近乎依恋的姿态,
轻轻勾缠着少年的脚踝。这幅画面,诡异、震撼。暴雨之夜的惊魂相遇,
如同投入陈塘关平静水潭的一颗巨石。
渔民们口中开始流传一个带着梦幻色彩的传说:每逢月华最盛的圆月之夜,
在远离码头的僻静礁石滩外,会从深邃的海底升起一座流光溢彩的珊瑚桥。
那桥身剔透如琉璃,散发着柔和梦幻的七彩光芒,桥下是温顺游弋的发光鱼群,
仿佛一条通往海底仙境的坦途。这自然不是神迹,而是敖丙耗费心力营造的幻象结界。
只有在这幻象的掩护下,他才能短暂地摆脱深海龙宫的森严耳目,
以“天庭巡查海疆仙官”的身份,光明正大地踏上人间的土地。
他总是穿着一袭纤尘不染的月白色广袖长袍,手持一柄莹白如玉的拂尘,
银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刻意收敛了龙族太子那过于耀眼的威仪,
只余下清冷出尘的仙气,在约定好的礁石滩等待那个火红的身影。“今天带你去个地方。
”一次月圆之夜的相见,敖丙的眼底带着一丝神秘的亮色,不等哪吒回应,
便自然而然地拉住了他的手腕。指尖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
与哪吒天生火灵之躯的温热肌肤相触,激起一阵细微而清晰的、令人心悸的战栗电流,
迅速窜遍哪吒的四肢百骸。哪吒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敖丙握住。两人一前一后,
踩着被月光浸染成银白的退潮礁石,海域走去。敖丙口中念念有词,
修长的手指在虚空中划出玄奥的轨迹。露出了一条斜斜向下、通往幽深海底的秘密通道。
通道尽头,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海底岩洞呈现在眼前。洞顶垂下无数千姿百态的钟乳石,
如同凝固的时光瀑布。洞壁并非普通的岩石,而是镶嵌着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夜明珠,
散发出柔和的、足以照亮整个空间的乳白色光晕,将洞内映照得宛如白昼仙境。光芒流转,
最引人注目的,是岩洞一侧那面异常平整光滑的巨大石壁。石壁上,
赫然是一幅斑驳却依旧震撼人心的古老壁画!“这是…”哪吒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凑近细看。
壁画线条古朴粗犷,却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磅礴力量。
画面主体是两个模糊却极具神韵的人影。其中一个脚踏燃烧着烈焰的轮状法宝风火轮,
身披长长的、仿佛在猎猎飞舞的红色飘带混天绫,
姿态张扬不羁;另一个则驾驭着一条腾云驾雾的巨龙,
手中紧握着一柄寒气四溢的尖锥冰锥,神情冷峻威严。最令人心神剧震的是,
在壁画的最高处,在云雾缭绕的苍穹之巅,这两个看似水火不容、激烈对峙的身影,
他们的影子竟奇异地交叠、融合在一起,
最终化作了一幅缓缓旋转、阴阳相抱、完美平衡的巨大太极图!
“水…火…共济…可…改…天命…”敖丙站在哪吒身侧,声音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颤抖,
逐字逐句地辨认着壁画下方一行几乎被岁月磨蚀殆尽的古篆文字。
他的脸色在夜明珠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
“原来…原来古老的预言所指…并非灵珠与魔丸的相杀…而是…相融?!
”这个石破天惊的发现,如同一道撕裂混沌的闪电,
瞬间劈开了长久以来笼罩在两人心头的沉重阴霾,让他们看到了命运枷锁下隐藏的一线生机!
然而,这缕希望之光带来的并非纯粹的解脱,随之而来的,
是更庞大、更难以挣脱的枷锁——他们跨越种族与宿命的靠近,
将触动三界多少固有的禁忌与利益?3 天劫降临三日后的中秋家宴,
本该是团圆喜庆的气氛,却被沉重得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彻底冻结。
精致的菜肴在桌上冒着热气,却无人动筷。李靖的脸色铁青,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他猛地将一叠厚厚的、盖着东海龙宫特殊水纹印鉴的战报狠狠拍在桌上,
碗碟被震得叮当作响。“你可知近日东海龙宫异动频频?!”李靖的声音压抑着雷霆之怒,
目光如刀般刺向坐在对面的哪吒。战报最上面一张,赫然用精细的笔触画着敖丙的全身像,
旁边是龙宫通缉的符文。“龙族三太子敖丙,为你违抗东海龙王严令!
整个东海龙宫精锐尽出,搅得四海不宁!漩涡滔天,沿海渔村已有倾覆之危!
”他猛地站起身,巨大的身影带着迫人的压力,几步跨到哪吒面前,
铁钳般的大手狠狠抓住哪吒的肩膀,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
几乎要将哪吒单薄的肩膀捏碎,“你以为你这身莲藕化身是哪里来的?!
真以为是太乙真人凭空变出来的仙家妙法?!”哪吒浑身剧震,如遭雷击!他一直以为,
这具承载他残魂、免于在天劫下灰飞烟灭的莲藕身躯,是师父太乙真人耗费心血所赠的恩情!
从未想过背后竟还有如此曲折的交易!“所以…”哪吒猛地抬起头,眼眶瞬间变得赤红,
像有火焰在里面燃烧,混天绫在他身后感应到主人剧烈波动的情绪,
如同愤怒的赤蛇般剧烈翻腾起来,“你们救我…只是为了利用我?!
利用我这颗魔丸去跟龙族做交易?!”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带着被至亲背叛的锥心之痛。“是为了保住你的性命!”一直强忍泪水的殷夫人再也忍不住,
猛地冲过来,像护崽的母狮般将哪吒死死护在自己身后,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滚落,
“我的儿啊!娘亲知道你心里苦,知道你孤单!可龙族这份天大的人情,
这份牵扯到整个东海龙族命运的情分,我们李家…我们陈塘关…担不起啊!你是魔丸!
他是灵珠!这是刻在你们骨子里的烙印!天地不容!你们注定不能…不能在一起啊!
” 最后几个字,殷夫人几乎是泣不成声地嘶喊出来,撕开了血淋淋的现实。与此同时,
万丈深海之下,东海龙宫的水晶宫内,气氛同样凝重得足以冻结水流。
“为了一个注定带来灾祸的魔丸!你是要亲手葬送整个东海龙族万年的基业吗?!
” 东海龙王敖广的咆哮声如同深海怒雷,震得整个水晶宫嗡嗡作响,珊瑚宝座都在颤抖。
敖丙单膝跪地,他脊背挺得笔直,承受着来自父王和整个龙宫的压力,
声音清晰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父王息怒!哪吒本性绝非凶戾!
他…他亦有守护之心!我们…”“住口!”敖广怒不可遏,巨大的龙爪猛地一挥!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冰棱,如同离弦之箭,擦着敖丙的脸颊飞掠而过!
锋利的冰棱边缘瞬间在他耳后划开一道细长的血口,一滴幽蓝的龙血缓缓渗出,
滴落在寒玉地面上,晕开一小朵凄艳的花。冰冷刺骨的杀意,瞬间笼罩了敖丙。“明日午时!
”敖广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