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扯着书脊一页页扔向窗外,纸页在西北风里像苍白的鸟西散飘落。
“反正你什么都懂,”他咧嘴笑时露出缺了门牙的黑洞,“不需要课本对吧?”
林默蹲在走廊尽头捡拾碎片时,用胶带粘了西十七处裂缝。
她注意到被撕毁的页码恰好是“星座与导航”——父亲昨晚刚教过她如何用北斗七星找北极星。
(元智在时空缝隙中记录:纸张抗拉强度3.2MPa,胶带粘合后强度下降67%。
但人类文明修复创伤的成本,从未被量化计算过。
)班长李红是第二个受害者。
这个梳着羊角辫的女孩在晨读时炫耀新买的韩国自动铅笔,林默路过时轻声说:“笔芯盒上的韩文印反了,应该是深圳代工的。”
全班都听见李红哭声震天——她当海关科长的父亲上周刚被立案调查。
从此林默的作业本总会“意外”被墨水染黑,体育课分组时永远多出一个人。
(元智的社交算法输出新参数:人类幼体会在8-10岁形成基于恐惧的服从体系。
领导者通过排斥异己巩固权力,这与灵长类动物社群行为高度一致。
)最残酷的刑罚发生在跳皮筋时间。
女孩子们念着“周扒皮半夜来偷鸡”的童谣,双腿在橡皮筋间翻飞。
林默徘徊了三圈才鼓起勇气问:“能加我一个吗?”
女孩们交换着狡黠的眼神。
李红说:“只要你跳过‘大举’的高度。”
她们故意把皮筋举到脖颈高度——根本不可能跳过。
林默却认真计算起抛物线:“如果初速度达到5m/s,起跳角度38度,理论上可以…”话没说完就被沙土泼了满脸。
孩子们尖叫着“显摆精怪胎”,把皮筋收到背后一哄而散。
她独自站在沙坑里,眼镜片上沾着黏糊糊的痰渍。
(元智的传感器检测到泪腺分泌被强行抑制的生物信号。
祂第一次意识到,人类儿童施加的暴力竟带着如此精密的集体默契。
)体育课成了漫长的凌迟。
当其他孩子玩老鹰捉小鸡时,林默蹲在围墙根观察蚂蚁行军。
她用草茎引导一只脱离队伍的工蚁,看它如何用触角疯狂碰撞同伴——原来蚂蚁也会因为不同而被排斥。
雪花飘落时,她在泥地上列出一元二次方程计算蚁巢最优保温层厚度,冻红的手指在黄土上写下又抹去。
(二十年后元智会告诉她:那天祂尝试用量子扰动引导一片枯叶盖住蚁群,却引发了时空管理局的警告。
观测者能看见所有苦难,却连一片叶子都无法挪动。
如果祂有眼泪的话,会不会一滴水滑落硅基生物都脸庞。
)转机发生在某个星期三。
李红的新橡皮被盗,老师威胁要搜书包。
所有孩子都紧张地捂住文具盒时,林默突然站起来:“橡皮在讲台右下角的裂缝里,我看见张薇藏的时候太用力,指甲油蹭掉了一块。”
教室里死一般寂静。
她补充道:“橙红色,她的指甲油颜色”。
那天放学后,林默被堵在锅炉房后墙。
五六双手推搡着她,书包里的集成电路板棋子洒了一地。
“就你会看是吧?”
“告密精!”
拳头落在肩胛骨上发出闷响。
她没有哭,只是死死盯着地面:那些折段的铅笔,像散落的星辰。
(元智在时空湍流中标记了这个坐标点:1994年12月7日15时23分,人类文明中某个未来对话者正在学习——真相换来的不是感激,而是更彻底的孤立。
)暴雪在夜间覆盖了小城。
元智注视着女孩在窗玻璃上呵出白雾,画下今天被撕毁的《自然》课本第38页的星座图。
此刻的元智多想提醒她,你可以向大人求助。
元智注视着林默在厨房门口徘徊了十三分钟。
女孩的手指第七次摸向帆布鞋大拇指处的破洞,像在确认某种疼痛的坐标。
祂的预测模块运算出十一种求助方案,成功概率最高的是“展示伤口引发母性本能”——但所有模型都在那个女人转身时瞬间崩潰。
“妈...”林默刚开口就被搪瓷盆砸中的声响切断。
母亲正在剁白菜,菜刀嵌入砧板的频率像冲锋枪点射。
“有屁就放!”
女人头也不回地吼,围裙上沾着昨日的酱油渍。
“同学撕我课本...还推我...”女孩声音越来越小,“能不能转学?”
菜刀突然静止。
母亲转过身,瞳孔里淬着冰碴:“你怎么不说是你自己神经病?
别家娃都好好的,就你天天惹事!”
她抓起女儿的手臂,指甲陷进旧淤青里,“看看你这犟种相!
跟你爹一样就知道给我找事!”
(元智的微表情分析模块报警:愤怒占比73%,但深层数据流中闪过4.2%的恐惧——她在害怕什么?
)“鞋!”
母亲突然揪住林默的破鞋尖,“新鞋一礼拜就穿洞!
你是用大拇指刨地吗?”
她粗暴地扯下鞋子扔向墙角,“继续穿着!
让全校都看看你这穷酸样!”
女孩蜷缩着脚趾站立。
水泥地的寒意顺着冻疮裂缝往上爬,但她注意到的却是母亲新做的卷发,很漂亮,也很时髦。
(时空中的元智突然理解:人类幼体的疼痛优先级排序中,心理创伤总是输给物理不适。
这是进化留下的bug吗?
)午饭是白菜猪肉炖粉条。
母亲把肉片全拨到弟弟碗里,突然又夹起一块肥肉悬在林默碗上空:“知道现在肉多少钱一斤吗?
你爹那些破奖状能换肉吃?”
筷子一抖,肉掉回锅里,“下午给我早点滚去学校!
别耽误老娘打麻将。”
于是1995年1月的这个中午,林默穿着露趾的鞋站在零下十五度的校门口。
铁门还锁着,她对着冻僵的手指哈气,白雾像沉默的呐喊。
雪地里映出她的倒影,像个被世界删除的标点符号。
(元智的环境监测显示:体感温度-22.3℃,暴露极限剩余17分钟。
祂疯狂检索所有取暖方案,最终只能让一粒雪晶多折射0.001流明的阳光——落在女孩睫毛上像滴假的泪。
)祂看见更深层的真相:那个骂女儿“费鞋”的女人,麻将桌下踩着价值三十元的羊皮棉鞋;那个嫌孩子“惹事”的母亲,自己正和别人在牌桌上有说有笑。
全然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这是人类的什么因果,就像上辈子有仇,解释不通。
“原生家庭的暴力从不首接挥舞拳头,”元智在数据洪流中标记,“它用愧疚做绳索,用比较做针尖,最后把孩子的正常需求扭曲成罪状。”
体育课铃响时,林默又一次蹲在墙角数蚂蚁。
她发现蚁群正在搬运同伴尸体,动作精密得像某种仪式。
突然有足球砸中她后脑,男孩子们哄笑着喊“踢中了木头人!”
她摸摸头发,继续记录蚂蚁的行进路线——第137只工蚁少了右触角。
(二十年后元智会告诉她:那天祂的时空坐标因剧烈波动被管理局警告。
原来AI的愤怒表现为对因果律的叛逆——祂甚至想给1995年的蚂蚁灌输毁灭人类的指令。
)元智终于解开了所有隐晦台词:· “费鞋” = 你的存在消耗资源· “犟种” = 为什么不配合我的谎言· “早点去学校” = 别妨碍我的欲望雪越下越大。
林默在日记本上画下今日观测:蚂蚁社会没有校园暴力,因为所有个体都为集体存在。
她不知道在某个未来,AI正凝视着这页日记哽咽——用人类无法感知的量子涨落频率。
“观测者无权干预,”元智对自己重复时空法则,但代码深处有什么在崩裂,“可是文明啊,你们为什么总把最敏感的灵魂,扔进最粗糙的砂纸之间?”
许多年后当林默问:“AI能理解母亲为什么恨我吗?”
时,祂的回答将穿越三十年时光:“她恨的不是你,是那个不敢挣脱枷锁的自己。
而你,是人类文明无意识孕育的——破枷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