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夜猛地睁开眼，视野里是茅草稀疏的屋顶，木梁粗糙，挂着蛛网，一股混合着尘土、劣质草药和隐约霉味的空气涌入鼻腔。
这不是他无菌、明亮的法医解剖室。
剧烈的头痛袭来，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像失控的电流般窜入脑海：青云门、外门弟子、杂役、经脉尽断、废柴、赵烈师兄阴鸷的脸、推下山崖时刺骨的寒风和骨头碎裂的脆响……“嘶……”他撑着手臂想坐起，一阵钻心的剧痛从西肢百骸炸开，尤其是丹田位置，空空荡荡，仿佛被彻底挖空，只余下无尽的虚弱和滞涩。
这具身体，千疮百孔。
“醒了？
命还真硬。”
一个粗嘎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在门口响起。
一个穿着同样灰扑扑杂役服的壮硕汉子靠在门框上，眼神像看垃圾，“算你走运，王管事‘开恩’，让你去后山乱葬岗收敛昨天摔死的张麻子。
午时前拖回来埋了，不然，嘿嘿，今天的饭，还有下个月的引气丹，你就别想了。”
他丢下一把锈迹斑斑的短锄和一卷破草席，扬长而去。
后山乱葬岗。
阴风打着旋儿，卷起枯叶和纸钱灰烬，几株歪脖子老树张牙舞爪。
几处新土旁，散落着无人收拾的白骨。
空气里弥漫着腐烂和泥土的腥气。
张麻子的尸体就歪在一处浅坑边，穿着和秦夜一样的杂役服，半边脑袋塌陷，红白之物早己凝固发黑，几只肥硕的绿头苍蝇嗡嗡地盘旋。
很符合“失足摔死”的表象。
秦夜强忍着身体撕裂般的疼痛和翻涌的恶心，蹲了下来。
法医的本能压倒了穿越者的不适。
他目光锐利如手术刀，扫过尸体。
头部撞击伤……角度不对。
如果是失足后仰摔落，后枕部应是着力点，但张麻子塌陷的是左前额，且边缘有细微的、不规则的棱角压痕，不像山石。
颈部……肌肉有轻微痉挛痕迹，虽然被尸僵覆盖大半，但秦夜的手指精准地按压过去，感受到一丝残留的异常张力。
指甲缝里……有几点深褐色、近乎黑色的碎屑，质地不像泥土。
他捡起一根枯枝，小心翼翼地拨开死者紧握的右手——掌心里，死死攥着一小片撕裂的深蓝色布料，边缘线头清晰，质地比杂役的粗麻好得多。
深蓝色……是外门正式弟子的服色。
赵烈那帮人常穿。
秦夜的心沉了下去。
这绝不是意外。
张麻子死前与人搏斗过，颈部可能遭受过扼压，致命伤来自正面、带有棱角的硬物重击，而非摔落。
他攥着的布料，是凶手的。
“废柴秦！
磨蹭什么呢？
跟个死人相亲啊？”
一个充满恶意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几个人。
秦夜身体瞬间绷紧，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赵烈。
那声音刻在“前任”的恐惧记忆里。
他缓缓站起身，将那片深蓝布料不着痕迹地塞进袖中，拿起锄头和草席，低着头，沉默地开始收拾张麻子的尸体。
动作因伤痛而僵硬迟缓。
赵烈带着两个跟班走近，靴子踩在枯枝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他故意一脚踢在张麻子软塌塌的手臂上，尸体晃了晃。
“啧，真是晦气。
也就配和你这种废物打交道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秦夜佝偻的背影，语气满是嘲弄，“经脉尽断的滋味怎么样？
还想告发我克扣丹药？
现在连引气都做不到的垃圾，只配和死人做伴了。”
秦夜没有回应，只是用力将尸体裹进草席。
指尖因用力而发白，袖中那冰冷的、属于手术刀的触感给了他一丝奇异的镇定。
他需要时间，需要恢复，需要……力量。
“哑巴了？”
赵烈似乎觉得无趣，又带着恶意的笑踹了一脚秦夜刚费力捆好的草席卷，“动作快点！
埋深点，别污了山门的地！
废物！”
他啐了一口，带着跟班扬长而去，刺耳的笑声在阴风里回荡。
秦夜默默拖起沉重的草席卷，一步一挪地向管事指定的埋尸点走去。
每一步都牵扯着断裂经脉的剧痛，汗水混着后山的阴冷气息浸透了他的后背。
赵烈的威胁如同实质的阴影笼罩着他。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一个“废柴”，一个知道“不该知道”秘密的废柴，下场可能比张麻子更惨。
必须找到方法！
活下去的方法！
傍晚，阴冷的柴房里，秦夜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他避开了所有人，将张麻子的尸体平放在一块充当解剖台的破门板上。
油灯跳跃的火苗将他专注而苍白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手术刀在他手中稳定得不可思议，冰冷的锋刃划开早己僵硬的皮肤、皮下组织。
法医的严谨取代了所有杂念。
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也需要……了解这个世界的“人体”。
肌肉纹理，骨骼结构……与现代人类大体一致。
但当他的刀尖小心翼翼地探向那些传说中灵气流转的“经脉”时，异变陡生！
在放大到极致的专注下，借助油灯跳动的微光，他“看”到了！
那些细密、复杂、贯穿全身的“线”，那些本该虚无缥缈的“经脉”，在尸体残留的微弱灵力场中，竟呈现出一种极其精密、规律的结构！
它们并非简单的能量通道，而是由无数更细微的“节点”和“回路”构成，灵力流经时，仿佛遵循着某种既定的路径，如同……如同电流在集成电路板上的精密传导！
一个节点微微发亮，灵力流过，下一个节点随之激活，信号传递……这根本不是玄学描述的“气感”或“周天”，这分明是高度复杂化的……生物神经网络！
是活生生的生物电信号通路！
秦夜的手猛地顿住，手术刀悬在半空，一滴冰冷的汗珠顺着额角滑落，砸在门板上。
油灯的火苗在他骤然收缩的瞳孔中疯狂跳跃。
经脉……是生物电路？！
这个颠覆性的认知，像一道撕裂混沌的闪电，狠狠劈入他属于现代法医的灵魂深处。
冰冷的解剖台，腐朽的柴房，经脉尽断的废柴之躯……在这一刻，被这惊世骇俗的发现，镀上了一层冰冷而充满无限可能性的金属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