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小孩姐”正隔着铁栅栏门和里面的人说着什么，从栅栏缝隙里接过一本书，转身就要离开了。
“刘儿！”
蒋轩对身后喊道。
刚刚骑小电驴的那个小伙子小跑着过来。
“怎么着，蒋副队？”
“目击证人一会儿我带回去，车我开走了，你俩跟局里的车走吧。”
“啊？
可是局里的车也不够坐……”不等刘儿说完，蒋轩己经迈着长腿钻进人群。
祁悸低着头，边走边在手机软件上叫车。
这地方太荒了，信号不好，好半天了，也不见一个司机接单。
心道，就说不该帮这个忙吧，这下好了，家都回不去了……她抬起头，一眼望去，全是黑压压的，这印厂村不比居民区，厂外几乎就没有什么照明设施，此时方圆几里，只有警车聚集的那处最为明亮，而到她脚下这块地方，明明也才走出不远，却己经不得不打开手机照明，才勉强看清脚下的路。
这村儿里，哪儿哪儿都好像长一个样子……来的时候，车是从哪边开进来的来着？
对于她这样的路痴来说，白天认路都困难，一到天黑，本来认识的路也变了个样。
忽然，胳膊被人拽住。
刚经历了生死关头，余惧仍盘踞在心上，突如其来的触碰，让祁悸像只奓了毛的猫，条件反射地胡乱挥舞胳膊，大喊起来。
“别碰我！
别碰我！
救命啊、救……”还没喊完，脑袋就撞上坚硬的胸肌，嘴也让人给捂住了。
“呦，知道怕啊？”
一道清冷中透着些痞气的声线在头顶响起，“刚才怎么那么不要命？”
祁悸抬头，呼吸因为近在咫尺的人而猛地一窒。
那人留着干净利落的短发，五官立体深邃，薄薄的唇因为抿得有些用力而显得欠缺血色，一双不带感情的黑瞳毫不掩饰地注视她。
祁悸怔怔地将一只手抬到脸旁，略显尴尬地晃了晃。
“哈……哈喽……”在一米八五的蒋轩面前，祁悸只到他胸口。
哈个屁……蒋轩胸中氤氲着难以描述的情绪，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该拿她怎么办，只拽过她的手，拎她上了车。
车打着火，等局里的车先开过去，才踩油门跟上。
“那个……刚才那位警官说……车里坐不下了……让我打车到警察局……我知道。”
“……把我放马路边，我自己过去……”蒋轩看了眼她，鼻息中带着些嘲讽似的。
“顺路。”
“……哦……”祁悸莫名有些心虚，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这次蒋轩没看她，不过冷笑没有缺席。
“不麻烦。”
车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车子驶出村子，路灯多起来，灯光从车窗照进来，在蒋轩俊逸的面庞上不断滑过，让祁悸感觉太不真实。
路口等红灯的工夫，蒋轩抽出湿巾，对着后视镜随意蹭掉脸上的土，那张脸恢复干净后，和童年记忆里的那个小男孩又重叠了几分，祁悸一时间有些失神。
最后一次见他时，他还是个没变声的小豆包，一晃竟己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眉眼里小时候的个性一览无余，身体却己长成一个健壮的成年男人，举手投足间，把小时候的习惯性动作，延展出更有味道的魅力。
祁悸把头转开，落在她那侧的后视镜上，那上面映出她自己，略显毛躁的头发像是昭示着她内心的慌乱，那双总被人夸好看的杏目中，除了仍未回过神来的恍惚，还有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落寞。
“你……当警察啦？”
蒋轩挑眉，毫不掩饰对这句废话的鄙夷。
祁悸并不在意，“真厉害。”
“没你厉害。”
“……”*到了局里，蒋轩领着祁悸一踏进办公室，身后就窜出来个男警员，怪腔怪调地打趣。
“豌豆射手回来啦~~~我们副队枪法准也就算了，怎么连嘴都这么厉害呀？！
没天理了呀~~~快让我好好瞅瞅~~~~”说着，双手抱着蒋轩的嘴作端详状。
蒋轩胳膊一压，对方就被“壁咚”在旁边的墙上。
“喜欢吗？
你再哔哔的话，我这嘴还能更厉害。”
说完，脸朝对方压过去，后者吓得嗷嗷大叫，从他的臂弯下挣扎出来，落荒而逃。
蒋轩领着祁悸来到一张桌子前，手指在桌面上叩出极具威严的响亮两声。
“刘儿，人给你带回来了，我就在隔壁等着，做完笔录把人还我啊。”
说完，他就走开了。
祁悸有些无措地站着。
面前是刚才骑小电驴的男警员，名叫刘强，此时此刻脸臭得要命，他亲爱的蒋副队给发烧的内勤警员批了假，导致他刚出外勤回来，还得给人录笔录。
等一下…………把人还我？？？
刘强忽然咂摸出点不对劲，目击证人他们见多了，也没见蒋副队哪次让把证人“还”给他的呀……这字眼儿，这语气，这证人……他怎么想都觉得眼前这俩人有瓜可吃！
这么一想，刘强忽然就来了精神。
“你跟我们蒋副队……认识？”
祁悸心里其实并不确定蒋轩是否愿意让别人知道他们认识，要不是今天做梦般的重逢，再次遇见他，无疑是连过生日时都不敢放进愿望中的事。
“……不认识……”刘强盯着面前的女生，他怎么看都觉得她没说实话，但他没证据，也不好抓着人家使劲问，拿出笔录开始对今天发生的事进行询问。
蒋轩这次出任务前，己经连续熬了两个礼拜，这会儿脑子己经发木了，再不补会儿觉，怕是要猝死了。
办公室里放了一张行军床，他鞋都顾不上脱，刚躺下就睡着了。
等他再出现的时候，祁悸这边的笔录己经做完有一会儿了，但鉴于蒋副队刚才留下的话，刘强没敢放祁悸离开。
“完事儿了？”
刘强点头，刚想套点话，蒋轩二话不说，对着坐在旁边的祁悸扬了扬下巴，也不管人家跟没跟上，迈开长腿就往外走。
刘强撇撇嘴，缩回电脑后。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个人，首首朝祁悸扑了过去。
祁悸吓了一跳，但下一秒，手腕上一股很大的力气将她扯了过去，抬眼的瞬间，身前多出一具高大的身躯，背对着她，看不到表情。
“干嘛的？”
极具震慑力的嗓音随之响起。
“谢谢姐姐！！”
众人一愣。
那窜出来的人，正是刚才被劫持的人质女孩，此时脸上仍带着未擦干的泪痕。
“谢谢姐姐救了我！”
一个女警追过来，解释说，警员让她先去医院处理伤口，可她不听，非要等救她的人回来，亲自感谢。
众人松一口气，蒋轩的表情却比刚才更不好了，留下一句“先去医院”，拉着祁悸，头也不回地离开。
俩人一路来到警局门口。
“您好，我是韩茜的哥哥，我叫……”台阶下，一位西装革履、英气逼人的年轻男子似是想拦住他们询问，刚一抬头，话就断了。
“……韩亱？”
祁悸的声音不大，梦呓般的，却让另外两人都愣住。
男人不知是太过惊讶，还是出于什么别的原因，一时间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认识啊？”
蒋轩看不下去，插嘴道。
祁悸下意识点头，下一秒就后悔了，但那动作己经做了，撤也撤不回来。
男人像是忽然惊醒，“我刚接到电话赶过来，我妹妹她……没事吧？
她人现在在哪儿？”
蒋轩视线从男人挪到祁悸脸上，后者垂着眼。
蒋轩长臂一捞，拽过身边路过的一个小警员，“这是人质家属，带他进去找刘强。”
警员赶紧应下，引着男人走进警局，祁悸自始至终都没再看他一眼。
“住哪儿？
送你回去。”
祁悸没反应。
蒋轩察觉，也没说话，抱着臂看着她。
从他的视角看过去，她比小时候瘦了一些，头发长了，但眉眼却一点都没变，尤其是在那样危险的场合下，巴掌大的脸上，那份独有的无所畏惧的孤勇，仿佛穿过时间隧道，和十几年前冲上来抱住摇摇欲坠的他时的那张脸，神奇地重合在一起。
那时她好像还要高他一头，如今身高互换，换他从这个角度看她，蒋轩心里忽然没来由地抽痛一下。
当年，就是这样一副瘦小的身躯，那样紧地抱住他，搞不好连她也会一起掉下去，可她只是拼命地抱紧他，一分钟……两分钟……数不清的无数个分钟……几乎花光了她全部的力气……可抱得再紧的手，后来，不是也说松开就松开了吗……蒋轩自嘲地笑笑，收回视线的时候，瞥见那身白色连衣裙上干了的泥印和血迹，下意识就想回办公室给她找件衣服，喉结动了动，还是作罢。
祁悸像是刚回过神来，看向他的眼睛里还残留些茫然。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蒋轩恢复冷漠，按了下车钥匙，“上车。”
“不麻烦了，我……可以自己叫车的。”
蒋轩胳膊搭在打开的车门上，语调和眼神都不带丝毫温度，“要不是今天碰巧遇见，你怕是要一辈子躲着我？”
祁悸抬眼，“不是，我没有……”但对方显然己经不想再谈这个话题，“放心，我不纠缠你。”
副驾那侧的车门开着，蒋轩绕到另一侧坐进去，关上车门。
他现在有时间，要是她最后真的没有上车，他就……他就……蒋轩忽然意识到，他不想面对这个可能。
如果她真的再次走掉……砰——副驾的车门关上，安全带拉动的声音响起。
“蓝湾家园小区，3 幢 1 单元。”
蒋轩愣一下，“蓝湾家园？”
“对。”
蒋轩没说什么，发动车子，开了出去。
“你一会儿还要回局里吗？”
车子驶上主路，祁悸受不了横亘在两人间的压抑气氛，主动打破尴尬。
“不回。”
祁悸：……“你……住得远吗？
会不会太不绕路？”
“顺路。”
祁悸：……“你……怎么跑到 B 市来了？”
“上警校。”
祁悸心脏漏跳一拍。
这么巧，她也是读大学的那年就来 B 市了，一待就是这么多年。
祁悸想问他这么多年过得好吗。
想想又放弃了。
蒋轩侧脸紧绷，看他的态度，她怕是最没有权利对他问出这句话的人。
谁让她食言了呢。
还是在承诺当晚就食言了。
换做是谁，都没法不生气。
她明白的。
之后一路无话。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祁悸发现蒋轩也跟着一起下车，锁了车，跟在她后面走。
两人乘电梯来到 9 层，祁悸一边弯腰输入密码，一边问，“就是这儿，进来坐会儿吧。”
不知是紧张还是怎么，一连输错好几次。
蒋轩本打算看着她进门就离开，见状，眉头有些玩味地微微蹙起，索性靠在门边看她。
祁悸一阵心虚，忽然就代入被他审的犯人的感受。
“这真是我家……我和人合租的……真不骗你……！”
滴噔——在密码锁被强制锁定前，祁悸终于想起了正确的，长舒一口气，抬脚进门。
蒋轩没进去，目光却第一时间落在玄关处的一双男士球鞋上。
祁悸蹲在鞋柜前翻拖鞋。
“明明还有一双来着……我记得就放这儿了呀……”忽然，卧室方向传来很清晰的动静。
祁悸动作停住，迟钝地想起来，自己出发去印厂的时候，给室友葛子琳发了微信，告诉她自己今天可能很晚才能回去，让她别等自己。
许是因为她的报备，室友临时安排了一些“私事”。
祁悸的脸噌地烫起来。
这可太尴尬了，明明是她叫人家进来坐的，这下好了，她现在是该让他进来，还是不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