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陈宁而言,那日的屈辱并未消散,反而沉淀下来,化为一种冰冷而强大的驱动力。
回到小院,林老头没问结果,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说了句:“回来了?
灶上温着粥。”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陈宁也没提,默默喝了粥,然后拿起锄头走向那三分青禾米地。
动作比以往更加沉稳、专注。
他把所有的不甘和愤怒,都倾注到了手中的农具和脚下这片贫瘠的土地上。
既然仙路崎岖,资质低劣,那就从最基础、最稳妥的地方开始!
种田,就是他现在唯一的依仗,也是苟住发育的根基!
他开始了疯狂的“内卷”——卷自己。
浇水,不再是简单的三滴。
他仔细观察每一株青禾米的状态:叶片的光泽、茎秆的硬度、根部的土壤湿度。
他开始做记录,用烧黑的木炭在一块破木板上画下简易的“生长曲线图”,试图找出最精准的浇水量和浇水频率。
除草,他不再满足于拔掉看得见的噬灵草。
他蹲在地里,像个老农一样,研究杂草生长的规律,观察它们和青禾米争夺养分的方式,甚至尝试用不同的手法拔草,看哪种对青禾米根系的扰动最小。
松土,他研究木耙入土的深度和角度,力求在疏松土壤的同时,最大限度地保护那些脆弱的根须。
林老头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没说话,但偶尔抽着旱烟时,浑浊的眼底会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光。
这小子,心性……有点意思。
不是那种被打击后就一蹶不振的废物,反而像一块被压到极致的石头,迸发出一种沉默的狠劲。
除了种田,陈宁对自己的修炼也进行了“科学化”管理。
他放弃了幻想中的突飞猛进,将目标定得极其务实:每天引气入体两个时辰,雷打不动,只求那微弱的气流能稳定一丝,壮大一丝。
不求快,但求稳,绝对避免任何可能导致“岔气”的风险。
时间在汗水与枯燥的重复中流逝。
陈宁体内的气流,虽然依旧慢如龟爬,但确实在极其缓慢地增长着,运转路线也更加稳定清晰。
三个月后的一天傍晚,当那股冰凉的气流终于艰难地完成了一个完整周天的循环,并且在丹田位置(感觉中)凝聚出一丝微弱但真实存在的“气感”时——嗡!
陈宁感觉身体微微一震,仿佛某种无形的屏障被捅破。
精神瞬间清明了一丝,五感也似乎敏锐了少许。
体内那股微弱的气流,明显壮大了一圈,运转速度也快了一丝!
练气一重!
成了!
没有惊天动地,没有霞光万丈。
只有汗水浸透的粗布短褂,和夕阳下少年平静中带着一丝释然的脸庞。
耗时近半年,他终于正式踏入了修仙的门槛——练气期第一重。
“林爷爷,我好像……引气入体成功了。”
陈宁走到正在收拾草药的林老头身边,语气平静地汇报,没有炫耀,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工作进度。
林老头动作顿了一下,转过头,仔细打量了陈宁几眼,浑浊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点波澜:“嗯,气感初凝,是练气一重了。”
他点点头,语气依旧平淡,但陈宁敏锐地捕捉到老人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极其细微。
“比你老子我当年快了一个月。”
林老头补充了一句,然后继续低头摆弄他的草药,仿佛只是说了一句“今天天气不错”。
陈宁心中微微一暖。
他知道,这大概是林老头能给出的最高评价了。
练气一重带来的变化是微小的,但对陈宁的意义巨大。
它证明了一点:即使是最废的五灵根,只要方法对路(苟住+坚持),资源到位(哪怕只有最低限度的灵谷),一样能前进!
这极大地增强了他的信心。
有了练气一重的微末法力,陈宁的“种田科研”进入了新阶段。
他不再满足于精细操作,开始思考如何“开源”——提升灵田的产出效率。
前世的知识碎片开始在他脑海中碰撞。
“化肥!
对,化肥!”
陈宁眼睛一亮。
青禾米需要灵气,但首接吸收灵石太奢侈,效果也未必好。
那么,有没有类似“化肥”的东西,能促进灵植对土壤中本身蕴含的微量灵气的吸收效率?
他开始利用给林老头跑腿的机会,在坊市外围的垃圾堆、屠宰场附近“捡破烂”。
兽骨?
磨成粉!
据说骨头里含有微弱的土系和死气转化的阴灵气?
腐烂的灵植根茎?
沤肥!
烂掉的东西分解,或许能释放出一些植物更容易吸收的养分?
河床底部的淤泥?
晒干!
水灵气或许更充沛?
甚至是一些低级妖兽的粪便……虽然恶心,但陈宁本着科研精神(主要是穷),也忍着异味收集了一些,小心发酵。
林老头看着陈宁像个小仓鼠一样往院子里搬各种“垃圾”,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你小子鼓捣这些腌臜玩意作甚?
别把虫子招来祸害了灵田!”
“林爷爷,我在做实验。”
陈宁认真地解释,“看看能不能弄出点‘肥’来,让青禾米长快点,壮实点。”
“肥?”
林老头嗤之以鼻,“灵植靠的是地脉灵气和日月精华!
这些污秽之物,只会坏了地气!”
陈宁没争辩,只是默默地在院子角落开辟了一小块“实验田”,严格划分区域,分别施加他鼓捣出来的“骨粉肥”、“沤肥”、“淤泥肥”、“妖兽粪肥”,还有一块作为对照,只用蕴灵水。
他像一个严谨的科学家,每天记录不同区域青禾米苗的生长情况:高度、叶片颜色、茎秆粗细、是否有病虫害。
日子一天天过去。
林老头的“预言”似乎应验了。
施了“妖兽粪肥”的区域最先遭殃,引来了一群恶心的黑色小甲虫,啃食幼苗。
陈宁当机立断,一把火烧了那片区域的苗和肥,彻底杜绝虫患。
“淤泥肥”区域的苗长得倒是快,但叶片发黄发蔫,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沤肥”区域的苗长势一般,还带着股怪味。
只有“骨粉肥”区域和“对照组”,长势还算正常。
尤其是“骨粉肥”区域的苗,茎秆似乎比其他区域的略微粗壮一丝,叶片颜色也更深绿一点。
虽然差异极其微小,若非陈宁天天拿着自制的简陋标尺测量记录,几乎看不出来。
“有门!”
陈宁心中振奋。
虽然效果微弱,但这证明方向是对的!
不是所有“垃圾”都有用,但经过处理的“骨粉”,似乎能提供一些微弱的、对灵植有益的“微量元素”!
他立刻调整策略,放弃其他“肥”,专心研究如何优化“骨粉”。
他尝试用不同的兽骨(鸟类、小型啮齿类妖兽)、不同的研磨细度、不同的混合比例(掺入少量草木灰或晒干的特定野草粉末),甚至尝试用自己那微弱的法力去“激活”骨粉。
实验在一次次失败和微小的改进中推进。
林老头虽然嘴上嫌弃,但看到陈宁如此执着,而且那片“骨粉实验田”的青禾米确实比旁边普通的看起来精神那么一点点,也就默许了,偶尔还会丢给他几块啃干净的兽骨。
就在陈宁沉迷于“骨粉化肥”研究时,林老头的精神似乎一天不如一天了。
咳嗽越来越频繁,脸色也更加灰败。
他采药的次数明显减少,更多时间是在院子里的破蒲团上打坐调息,但效果甚微。
一天,林老头把陈宁叫到跟前,递给他一个巴掌大小、灰扑扑、毫不起眼的小塔状物件。
小塔非金非木,触手温凉,上面布满了极其细微、几乎看不清的玄奥纹路,塔身似乎还带着几道细微的裂痕。
“这个……拿着。”
林老头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虚弱和喘息,“是你爹娘当年……咳咳……在一个古修废弃洞府里捡到的……没啥大用,就是……就是硬点,砸个核桃还行。
老头子我……怕是没几天了……留着……当个念想吧。”
陈宁心中猛地一沉。
他早就看出林老头状态不对,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他默默接过小塔,入手沉甸甸的,冰凉的感觉顺着掌心蔓延。
“林爷爷……”他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哽住了。
“哭啥……”林老头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浑浊的眼睛望着陈宁,“小子……记住我的话……活着……比什么都强……别争……别抢……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平……平……”话未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
陈宁连忙上前扶住他枯瘦的身体。
林老头咳得撕心裂肺,好不容易平息下来,气息更加微弱。
他指了指墙角一个落满灰尘的小箱子:“里面……有点……我攒下的东西……还有……那本《低阶灵草图谱》……都……给你了……”交代完这些,林老头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靠在陈宁身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枯瘦的手无力地垂下,那杆从不离身的旱烟杆,“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小院里,只剩下陈宁沉重的呼吸声和远处模糊的坊市喧嚣。
收养他的老人,他在这陌生世界唯一的依靠,走了。
陈宁静静地站着,扶着老人尚有余温的身体,久久没有动弹。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悲伤吗?
有的。
感激吗?
更深。
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压力和一种更加冰冷的清醒。
从现在起,他真的只剩下自己了。
在这人吃人的修仙界底层。
一个五灵根的练气一重小修士。
怀里揣着一个“砸核桃用”的破塔,一个老人的遗物箱子,还有……三分需要他独自伺候的青禾米地。
他轻轻地将林老头放平在土炕上,盖好那张破旧的兽皮。
然后,他走到院子里,拿起锄头,走向那片青禾米地。
月光下,少年沉默地挥舞着锄头,汗水混合着泪水砸进泥土里,悄无声息。
活着。
苟住。
种田。
变强。
这,就是他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