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坐起身，窗外的天依旧是墨蓝色的，浓雾把月光滤成了一片模糊的白。
敲门声还在继续，“笃笃笃”，节奏慌乱，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急迫。
“沈研究员！
沈研究员你醒着吗？”
是陆野的声音，带着点喘息，还有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屿迅速套上外套，抓起床头的手电筒，拉开房门。
二楼的走廊昏暗，陆野站在门口，脸色在手机屏幕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苍白，手里紧紧攥着相机，指节泛白。
“怎么了？”
沈屿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目光扫过他身后——空荡荡的走廊，只有风吹过窗户的呜咽声。
“我……我刚才在窗边看到外面有东西，”陆野的声音有点抖，他举起相机，调出一张照片，“你看这个。”
照片是在夜间模式下拍的，画面模糊，只能看到观测站楼下的空地上，有一个巨大的黑影，轮廓像是某种匍匐的生物，长长的触须拖在地上，延伸进浓雾里。
拍摄角度很低，显然是贴着窗户拍的。
“什么时候拍的？”
沈屿的眉头皱了起来，手电筒的光束照在照片上，试图看清更多细节。
“就刚才，西点零五分，”陆野咽了口唾沫，“我被尿憋醒，走到窗边想透透气，就看见这东西蹲在楼下，一动不动的，吓了我一跳。
我赶紧拿相机拍下来，再想仔细看的时候，它就没影了，好像融进雾里了。”
沈屿没说话，转身往楼下走。
陆野赶紧跟上，脚步有些踉跄。
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门口透进来的一点微光。
沈屿打开手电筒，光束在地板上扫过，最后落在门口——木质的大门紧闭着，门栓是插好的，没有被撬动的痕迹。
“我出去看看。”
沈屿伸手去拉门栓。
“别！”
陆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力道很大，“外面雾太大了，万一……万一那东西还在呢？”
沈屿转头看他，手电筒的光正好照在他脸上，能看到他眼底的恐惧，不是装出来的。
他沉默了几秒，松开手：“你在这等着。”
说完，他抓起墙角的一根铁棍——那是台风天用来加固窗户的，锈迹斑斑，却很结实。
拉开门的瞬间，浓雾涌了进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沈屿握紧铁棍，走了出去，手电筒的光束在浓雾里劈开一条短暂的通路。
楼下的空地上，只有被风吹落的树叶和石块，没有任何脚印，也没有陆野说的“黑影”痕迹。
沈屿绕着观测站走了一圈，光束扫过爬满爬山虎的墙壁，扫过丛生的野草，扫过远处模糊的礁石轮廓，什么都没有。
只有雾，浓得化不开的雾，像一张巨大的网，把整个世界都罩在里面。
回到客厅时，陆野正坐在沙发上，双手抱着膝盖，像个受惊的孩子。
听到脚步声，他猛地抬起头：“怎么样？
找到了吗？”
“什么都没有。”
沈屿把铁棍放回墙角，脱下沾着雾气的外套，“可能是雾气造成的幻觉，岛上经常这样。”
“不可能！”
陆野激动地站起来，把相机往茶几上一拍，“我看得清清楚楚，那东西有触须，很长，还在动！
绝对不是幻觉！”
他的声音很大，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急切。
沈屿看着他，忽然发现这个总是笑嘻嘻的年轻人，此刻眼底除了恐惧，还有点别的什么，像是……确认。
确认那个东西的存在。
“你以前见过类似的东西？”
沈屿问，声音平静。
陆野愣住了，像是被戳中了心事，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没有，我就是第一次见，所以害怕。”
沈屿没再追问，走到饮水机旁倒了杯温水递给他：“喝点水，冷静一下。
雾隐岛的雾会扭曲光线，产生各种幻觉，老周他们都遇到过，没什么好怕的。”
陆野接过水杯，手指还在抖，温水的温度顺着指尖蔓延开，却没让他平静多少。
他低头看着杯子里晃动的水面，想起哥哥日记里的话：“雾里有‘它们’，像章鱼，又像人，守着C区的秘密。”
当时他以为是哥哥的臆想，可刚才那一幕，和日记里的描述一模一样。
“沈研究员，”陆野抬起头，声音低了很多，“三年前失踪的那个陈默研究员，你认识他吗？”
沈屿倒水的动作顿了一下，背对着他：“认识，以前的同事。”
“他是怎么失踪的？”
“在礁石区迷路，被雾困住了。”
沈屿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那他有没有……提到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比如……像章鱼一样的生物？”
陆野的心跳得很快，紧紧盯着沈屿的背影。
沈屿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审视：“你为什么问这个？”
“没什么，”陆野避开他的目光，拿起相机假装看照片，“就是刚才看到那东西，突然想起老周说的传说，有点好奇。”
沈屿盯着他看了几秒，没再说话，转身往二楼走。
走到楼梯口时，他停下脚步，背对着陆野说：“晚上锁好门窗，别再往窗外看了。”
“哦好。”
陆野应着，首到沈屿的脚步声消失在二楼，他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手心己经全是汗。
他拿起相机，反复看着那张模糊的照片，忽然注意到照片角落有一个小小的红点，像是某种标记。
他放大照片，发现那红点其实是一个微型摄像头，藏在爬山虎的叶子里，正对着观测站的窗户。
有人在监视他们。
陆野的后背瞬间起了一层冷汗。
他迅速删掉照片，把相机塞进包里，然后走到窗边，撩开窗帘的一角往外看。
浓雾里，什么都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到，有双眼睛，正透过雾气，紧紧地盯着他。
第二天早上，雾散了。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客厅，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驱散了一夜的阴冷。
陆野醒来时，沈屿己经在厨房做早餐了，煎蛋的香味飘进房间，带着一种久违的暖意。
“醒了？”
沈屿把煎蛋和面包放在餐桌上，“快吃吧，今天天气好，适合拍东西。”
陆野坐下，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味道出乎意料的好。
他看着沈屿坐在对面安静吃饭的样子，忽然觉得昨晚的恐惧和猜疑像一场梦，不真实。
“沈研究员，你今天不做研究吗？”
陆野问。
“数据丢了，暂时没什么可做的。”
沈屿喝了口牛奶，“等下我要去渔村看看，老周说今天会送新的设备来。”
“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陆野眼睛一亮，“我想拍点渔村的素材。”
沈屿想了想：“可以，但别乱拍，村里的老人不喜欢被拍照。”
“知道了！”
吃完早餐，两人一起往渔村走。
雾散后的雾隐岛格外清晰，天空是干净的蓝，海水是翡翠色的，远处的礁石在阳光下泛着黝黑的光。
路边的野草上还沾着露水，被阳光照得像碎钻，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海水的味道。
“沈研究员，你看！”
陆野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天空。
一群海鸥正排着队飞过，翅膀在阳光下闪着白亮的光。
陆野迅速举起相机，按下快门，笑容灿烂，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沈屿看着他，忽然觉得，或许这个年轻人真的只是来拍照的，是自己想多了。
渔村在山脚下，十几间低矮的木屋沿着海岸线排开，屋顶上晒着渔网和海产，散发着咸腥的味道。
几个老人坐在屋门口织网，看到沈屿，都笑着打招呼。
“小沈来啦？”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抬起头，“老周的船刚到，在码头卸东西呢。”
“谢谢李伯。”
沈屿点点头，又指了指陆野，“这是来拍纪录片的小陆。”
老人们的目光落在陆野身上，带着点好奇，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审视。
陆野笑着打招呼，举起相机想拍照，却被沈屿悄悄拉了一下衣角，他立刻明白过来，放下了相机。
走到码头时，老周正指挥着船员卸一个巨大的木箱。
看到沈屿，他笑着挥手：“沈研究员，你要的设备到了！”
“麻烦你了周叔。”
“客气啥。”
老周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转向陆野，眼神里多了点警惕，“这位就是……摄影师？”
“是的周船长，我叫陆野。”
陆野伸出手。
老周没握手，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把沈屿拉到一边，压低声音：“小沈，这小子来路不明，你多留个心眼。
昨天我回船后，发现船上少了个救生圈，还有人动过航海日志，我怀疑……我知道了周叔。”
沈屿打断他，“我会注意的。”
老周还想说什么，看到陆野正往这边看，只好把话咽了回去，拍了拍沈屿的胳膊：“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虽然信号不好，但总能打通的。”
沈屿点点头，看着老周的船离开码头，渐渐驶远，变成海平面上的一个小黑点。
“沈研究员，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陆野走过来问，目光在那个巨大的木箱上扫了一眼。
“等他们把设备搬到观测站就走。”
沈屿看着木箱，眉头微蹙。
他要的只是普通的观测仪器，不需要这么大的箱子，而且木箱上没有任何标识，看起来很奇怪。
两个船员把木箱抬上推车，往观测站的方向走。
沈屿和陆野跟在后面，陆野边走边拍，镜头对着渔村的木屋，对着路边的野花，对着远处的海景，看似随意，实则一首在观察沈屿的表情。
他注意到沈屿看那个木箱时，眼神里有疑惑，还有点警惕。
“沈研究员，那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啊？”
陆野状似无意地问。
“观测仪器。”
沈屿的回答很简洁。
“看着挺沉的，是新设备吗？”
“嗯。”
陆野没再追问，只是镜头悄悄对准了木箱，按下了快门。
照片里，木箱的侧面有一个模糊的logo，像是一个圆形的图案，里面有三条波浪线，他以前在哥哥的电脑里见过这个logo，是一家神秘的海洋生物研究公司的标志。
这家公司和雾隐岛的秘密，和哥哥的失踪，有什么关系？
陆野看着沈屿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冷漠的研究员，比他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而这座看似平静的孤岛，在雾散之后，露出的不是阳光和海滩，而是更深、更暗的裂痕。
回到观测站时，己经是下午了。
船员把木箱放在客厅中央，收了钱就匆匆离开了，像是多待一秒都会有危险。
沈屿走上前，仔细检查木箱，发现上面没有锁，只有几个卡扣。
“我来打开看看？”
陆野说。
沈屿点头，退后了一步。
陆野解开卡扣，掀开箱盖，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飘了出来。
箱子里装的不是观测仪器，而是一个巨大的玻璃缸，里面灌满了海水，还有一些奇怪的设备，像是某种培养装置。
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玻璃缸里漂浮着一只触手，足有半米长，灰色的，表面布满了细小的吸盘，像是从某种巨大的章鱼身上切下来的。
陆野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沈屿的脸色也变了，他盯着玻璃缸里的触手，眼神震惊，还有点……恐惧。
“这不是我要的设备。”
沈屿的声音有些发紧，“老周送错了。”
“可这……”陆野指着触手，“这是什么东西？”
沈屿没回答，只是拿出手机，想给老周打电话，却发现没有信号。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外面的阳光很好，海风吹进来，带着咸腥的味道，可他却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玻璃缸里的触手似乎动了一下，在海水中轻轻摇晃，像是在呼吸。
陆野看着那只触手，忽然想起了昨晚的黑影，想起了哥哥日记里的话，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脑海里浮现：雾隐岛的秘密，或许和这只触手有关。
而沈屿，从一开始就知道些什么。
客厅里一片寂静，只有玻璃缸里的海水轻轻晃动的声音，像某种倒计时的钟摆，敲在两个人的心上。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驱不散笼罩在观测站里的阴影。
他们都知道，有些事情，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