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贬下凡的那日,整个天界都在欢呼。昔日跪在我战靴旁祈求庇护的众生,
如今用烂菜叶砸我的金身神像。判官宣读罪状:“战神凛夜,私动凡心,触犯天条。
”我笑着跳下诛仙台,反正她已魂飞魄散,这人间再无值得我守护之物。第十世轮回,
我成了最卑贱的乞丐,
却在青楼门口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正笑着将酒杯抵在仇敌唇边,
眼角那点红痣与我记忆中人分毫不差。可她看我的眼神,只剩彻骨陌生。
---诛仙台上的风,利得像刮骨的刀,卷起破碎的云絮,也卷起下方震耳欲聋的欢呼。
“凛夜!滚下去!”“什么战神!天界的耻辱!”曾经,他们跪伏在我征战归来的路径旁,
额头抵着冰冷的玉砖,声音因极致的敬畏而颤抖,赞颂着我的名,祈求着一丝神力庇佑。
如今,还是那些声音,挤挤攘攘地堆砌在诛仙台之下,扭曲着,沸腾着,
将烂菜叶和污浊的泥水,狠狠砸向我那尊尚未被撤去的万丈金身神像。
神像 Silent and solemn,污秽顺着庄严的战铠滑落,滑稽又可悲。
我身上早已不是银甲,只是一袭破烂的囚服,缚神锁穿透我的琵琶骨,封印了所有神力,
沉得几乎要将我的脊梁压断。每一声欢呼,每一道鄙夷的目光,都像是无形的鞭子,
抽在灵魂最疲沓的地方。也好。判官悬浮于半空,展开卷轴,冰冷的声音毫无波澜,
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喧嚣:“战神凛夜,私动凡心,罔顾天职,触犯天条第一律。
今剥其神格,碎其神印,打入诛仙台,历十世轮回,世世卑贱,饱尝人间八苦,以正天规!
”私动凡心。好一个私动凡心。我甚至懒得分辩一句。有什么可说?说那天条本就是禁锢?
说那所谓凡心,是我千万年枯寂征战中唯一窥见的光?说我所护所爱,
最终却因我所护的这“苍生”而魂飞魄散?他们不会懂。这九重天阙,华丽冰冷,
从不需要“懂得”。我拖着沉重的锁链,走到诛仙台边缘,云海在下方向我张开虚无的怀抱。
罡风扯起我的乱发。跳下去之前,我竟低低地笑出了声。也好。阿沅已经不在了。这人间,
这轮回,是赎罪还是惩罚,于我再无分别。烂泥或是尘芥,又有什么所谓?反正,
这人间……再无她。也便再无任何值得我凛夜守护之物。我向后仰倒,
坠入那无垠的破碎与黑暗之中。身后的欢呼达到了顶峰,然后迅速被猎猎的风声所取代。
……第十世。恶臭钻进鼻腔,
是腐烂的食物、污水、还有身上经年累月不曾清洗过的酸馊气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寒冷渗进骨头缝里,像有细密的针在扎。我蜷缩在一条阴暗潮湿的巷角,
身下垫着几张破败的草席,几乎隔不开地面的冰冷。褴褛的衣衫勉强蔽体,
露出的皮肤布满冻疮和污垢。意识昏沉,属于“凛夜”的记忆如同被搅浑的水,
大部分时间沉在泥沼底层,只在某些极端痛苦的时刻会翻腾上来一些碎片,带来加倍的煎熬。
更多的时候,我是“小十七”,这条街上的一个卑贱乞丐,
靠着旁人的残羹冷炙和偶尔一丝可怜的善心,苟延残喘。饿。刺骨的饿。我哆嗦着,
试图将几乎冻僵的身体缩得更紧,汲取一丝可怜的暖意。视线模糊地扫过巷口。
外面是繁华的街市,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食物的香气若有若无地飘来,
更像是一种残酷的折磨。今天是……什么日子?好像格外热闹。
几个行人捂着鼻子匆匆绕过巷口,厌恶地瞥了我一眼,加快脚步。“滚远点!臭乞丐!
”一块碎石头砸在我旁边的墙上,溅起几点泥水。我麻木地闭上眼。第十世了,世世如此。
卑贱如泥,命若草芥。天界的惩罚,从不打折扣。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逃避饥饿与寒冷时,
一阵极其喧嚣的锣鼓笙箫声猛地灌入耳朵,间杂着人群兴奋的议论。“快走快走!
凝香阁的花魁娘子今日首次献艺!”“可是那位名叫‘云漪’的姑娘?听说美得不像凡人!
”“啧啧,一掷千金都难见一面……”花魁?凝香阁?与我何干。
那是一个我连仰望都嫌费力的世界。可是巷口那边,凝香阁的方向,灯火太亮,笑语太喧,
像一根针,固执地刺着我麻木的神经。胃里烧灼的饥饿感驱使着我,
也许……也许那边会有贵人扔下些吃不掉的点心?我撑着冻得发木的身体,扶着污秽的墙壁,
一步一步,蹒跚地挪出阴暗的巷子。凝香阁前车水马龙,华丽的马车停得到处都是,
衣着光鲜的男人络绎不绝,门口迎客的鸨母和姑娘们笑语嫣然,香风扑鼻。那光亮,那喧嚣,
与我所在的阴暗角落仿佛隔着两个世界。我缩在对面街角的阴影里,像一摊被遗忘的垃圾,
目光贪婪又怯懦地扫视着地面,寻找着任何可能果腹的东西。突然,
人群爆发出一阵更大的喧哗。“出来了!云漪姑娘出来了!”“在哪呢?让我看看!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向凝香阁那装饰着彩绸的露台。我的心口毫无预兆地猛地一悸!
穿透那麻木和寒冷,一种尖锐的、几乎撕裂灵魂的痛楚猛地炸开!我猝然抬头。露台上,
一个女子抱着琵琶,缓步走出。云鬓花颜,环佩叮咚,一身绯色衣裙勾勒出窈窕身姿,
外罩一层轻纱,灯光下,她肌肤胜雪,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她微微侧头,
对楼下一位豪客浅笑,纤纤玉指执起酒杯,递到那人唇边。姿态妩媚,风情万种。
我的血液在刹那间冻结!瞳孔骤然缩紧!
目光死死钉在她的眼角——那无比熟悉的、一点殷红如血的痣!不……不可能!
滔天的巨浪在我死寂的心海里轰然掀起,瞬间冲垮了十世轮回筑起的麻木堤坝!
那些被封印的、被磨灭的、属于战神凛夜的记忆和情感,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
咆哮着将我吞没!阿沅!那是我的阿沅!
我刻入魂魄、念之痛之、为之付出一切、亲眼见其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的阿沅!
她眼角那点红痣,我曾于月下用指尖温柔描摹,曾在血火战场上当作唯一救赎反复忆起!
绝不会错!她没死?她怎么会在这里?成了……青楼的花魁?!
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让我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冻僵的肢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我死死攥着拳,指甲抠进肮脏的掌心,几乎掐出血来。我想冲过去,想大声喊她的名字!
可就在下一刻,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了楼下拥挤的人群。也……扫过了我。那目光,
蜻蜓点水,一掠而过。没有停顿,没有波澜,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常见的厌恶或怜悯。
只有彻彻底底的、冰冷的、看蝼蚁般的……陌生。仿佛我只是这街边万千污秽之一,
与她璀璨世界毫无交集的一粒尘埃。那不是伪装的疏离,不是被迫的忽视。
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不认识。她笑着,收回目光,继续与身边的恩客软语温存,
那笑声清脆,却像最锋利的冰锥,一根根钉入我的心脏,将我刚燃起的一切疯狂与希望,
碾得粉碎。我站在那里,如同被九天玄雷劈中神魂。诛仙台下坠时不曾碎裂的傲骨,
十世轮回磋磨不曾滴落的眼泪,在这一刻,在她那全然陌生的眼神里,寸寸成灰。
世界所有的声音和光影都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她唇角那抹媚世的笑,和看我时,
那彻骨的冰寒。喉咙里涌上一股强烈的腥甜,我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十世轮回的血与痛都呕出来。再抬头时,露台上已空无一人。
唯有凝香阁的招牌,在璀璨灯火下,刺眼地晃动着。周围的人群渐渐散去,
议论着方才惊鸿一瞥的花魁美貌,无人留意墙角那个几乎蜷缩成一团、痛苦颤抖的乞丐。
冷风如刀,再次刮过街道,卷起残雪和纸屑。我望着那空荡荡的露台,
一个字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破碎不堪,带着铁锈般的血气。我咳得眼前发黑,
五脏六腑都像是要从喉咙里呕出来。那口腥甜最终还是咽了回去,灼烧着干涩发痛的食管。
冷风一吹,露台上的笑语笙箫仿佛还在耳边,又仿佛隔了千山万水。
阿沅……那一眼的冰冷陌生,比诛仙台下的罡风更利,比十世轮回的苦难更狠,
瞬间将我劈得神魂俱裂。她没死。可她怎么会在这里?成了凝香阁的花魁云漪?
魂飞魄散是我亲眼所见!那天刑台上九九八十一道打神鞭,鞭鞭碎魂,
她一个毫无根基的小仙,怎么可能……无数的疑问、震惊、狂喜、剧痛在我胸腔里疯狂冲撞,
几乎要将我这具卑贱的乞丐躯壳撑爆。缚神锁穿透琵琶骨的地方,即使神力早已湮灭,
此刻也开始隐隐作痛,像是被那冰冷的目光重新激活。不,不是她?只是长得一模一样?
只是巧合?那点红痣……世间真有如此巧合?我死死攥着拳,指甲深深陷进污黑的掌心,
刺痛让我勉强维持着一丝清醒。我不能晕过去,不能就倒在这里!我要看清楚!
我必须弄清楚!我拖着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像一条瘸了腿的老狗,
踉跄着扑到凝香阁对面一处更深的阴影里,靠着冰冷的墙壁,
死死盯着那灯火辉煌的雕花大门。时间一点点流逝。寒冷和饥饿如同两条毒蛇,
啃噬着我的意志。我咬紧牙关,牙齿冻得咯咯作响。视野开始模糊,但我强迫自己睁大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凝香阁里的喧嚣渐渐平息,宾客开始三三两两地散去。
豪华的马车一辆接一辆驶离。终于,那道熟悉的身影,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她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衬得那张脸越发小巧精致,眼角那点红痣在门口灯笼的光线下,
妖娆又刺眼。她微微侧头听着鸨母说话,唇角含着一丝浅淡疲惫的笑意,点了点头。
不是阿沅。阿沅不会这样笑。阿沅的笑是清亮的,像山涧泉水,带着不谙世事的纯真和倔强,
绝不是这般慵懒的、浸透了风尘的妩媚。可那眉眼,那轮廓,那一点红痣……分明又是她!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窒息般的痛。她们扶着她,走向一辆精致的软轿。
不能再等了!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从阴影里冲了出去,扑倒在轿子前几步远的地方。
“阿沅!”声音干涩嘶哑,破裂得如同砂纸摩擦,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
护卫和轿夫立刻围了上来,厉声呵斥:“哪来的臭乞丐!滚开!惊了云漪姑娘的轿子,
你找死吗!”棍棒和拳脚毫不留情地落在我身上。我蜷缩着,用手臂护住头,
眼睛却死死盯着那顶软轿。轿帘被一只纤纤玉手掀开了一角。她看了过来。眉头微蹙,
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但更多的,依旧是那种彻底的、居高临下的陌生和漠然。
仿佛只是在看一件挡路的垃圾。“怎么了?”她的声音传来,清脆悦耳,
却冰冷得像屋檐下挂着的冰凌。“姑娘恕罪,就是个疯乞丐,马上赶走!
”护卫头子慌忙回道,下手更重。“哦。”她淡淡应了一声,帘子垂了下去,
隔断了我的视线。也隔断了我最后一丝妄想。“快拖走!别污了姑娘的眼!
”我被粗暴地拖拽着,扔回了那条阴暗肮脏的巷子里,像扔一袋破布。
身体砸在冷硬的地面上,疼得我几乎散架。可所有的疼痛,都比不上心头那一片冰封的荒芜。
不是她。她看我的眼神,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就算容貌一模一样,她也不是我的阿沅。
我的阿沅,会用亮晶晶的眼睛看我,会偷偷藏着舍不得吃的仙果给我,
会在万千天兵天将面前,毫无畏惧地拉住我的手……她死了。魂飞魄散。是我亲眼所见。
是这十世轮回,我太过痛苦,生了心魔,才会将旁错认成她?我躺在冰冷的泥泞里,
望着凡间污浊的夜空,没有星辰,只有浓重的乌云。呵……天界那帮家伙,
若是知道他们眼中的冷心战神的“心魔”竟是如此模样,怕是要笑掉大牙。也好。死了干净。
这人间,果然再无值得我守护之物。我闭上眼,任由寒冷和绝望一点点吞噬意识。
……第二天,我是被饿醒的。胃里像有一把火在烧,灼痛难忍。求生本能压过了彻骨的绝望。
我挣扎着爬起身,拖着依旧疼痛的身体,再次走上了街头。我必须找点吃的。
经过凝香阁后门时,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几个粗使婆子正在倒泔水,一边闲聊。
“……云漪姑娘真是好本事,昨晚刘员外为了她,一掷千金呢!”“可不是,
妈妈都快把她捧上天了。”“不过说来也怪,姑娘她好像对什么都淡淡的,赏赐也不要,
就爱在后院那棵桃树下发呆。”“兴许是刚来,还想念家里?”“家里?被卖进这里的,
哪个还有家想?”桃树?我猛地停住脚步,心脏又是一抽。阿沅也最爱桃树。
她在天界偏僻处的小院里,就种了一棵凡间的桃树,是她偷偷从下界带上来的,用仙泉浇灌,
花开得极好。她说,那是她家乡的树。我僵在原地,脑子里一片混乱。是巧合吗?容貌一样,
习惯也一样?天下哪有这么多的巧合!可是……那眼神……婆子们倒完泔水,嘟囔着回去了。
后门吱呀一声关上。我鬼使神差地绕到后院墙外。墙很高,
但我依稀能看到墙内探出的几枝干枯的桃树枝桠。墙角堆着几个破烂的箩筐。我咬着牙,
忍着浑身酸痛,将它们拖过来,颤巍巍地踩上去,扒着墙头,艰难地朝里面望。后院很大,
布置得却有些清雅,不像前院那般俗艳。那棵桃树就在院子中央,枝叶凋零,
覆盖着未化的积雪。树下,一抹绯红身影静静站着。是她。云漪。她没有梳妆,
墨发随意披散着,只着一件单薄的绯色长裙,外面松松罩了件素白衫子,
仰头看着光秃秃的桃树枝桠,侧影寂寥。那一刻,没有灯火辉煌,没有宾客环绕,
没有妩媚笑意。她安静地站在那里,眼神空茫地落在虚无的某一点,像是透过那枯枝,
看着很远很远的地方。那种神态……像极了阿沅当年想家时的模样。我的心跳骤然停止。
就在这时,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目光精准地投向墙头我的方向!四目相对。
我猝不及防,直接撞入她那双眼眸。依旧美丽,但褪去了昨夜刻意营造的风情后,
里面不再是全然的陌生和冰冷,而是……一种极快的、难以捕捉的疑惑和探究,
甚至是一丝极细微的……波动?虽然那波动瞬间就消失了,
重新被一层淡淡的疏离和警惕覆盖。但她看到了我,并且,有了反应!
不是看蝼蚁垃圾的眼神!她认出我了?她记得?狂喜瞬间冲昏了我的头脑!
我几乎要从墙头栽下去!“阿……”我张开口,那破碎的名字就要脱口而出。
可她接下来的动作,却将我所有的呼喊都冻在了喉咙里。只见她微微蹙了蹙眉,
似乎对墙上这个脏污不堪的乞丐感到一丝厌烦和不解,然后,什么也没说,
只是淡淡地移开了目光,仿佛我只是什么不值得关注的多余景象,转身,
步履轻盈地朝着内院走去。绯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廊尽头。我扒在墙头,手臂冻得僵硬,
心脏从高空狠狠摔回泥地。她看见了。但她不在乎。或许那瞬间的波动,
只是我的又一次痴心妄想。我从摇摇欲坠的箩筐上摔了下来,跌坐在冰冷的墙角,
浑身的骨头都在***。不对。哪里不对。如果她完全不记得,为何会独自对着桃树发呆?
如果她完全是另一个人,为何会有那样一闪而过的眼神?如果她记得……又为何是这般反应?
被贬下凡的那日,整个天界都在欢呼。他们说,战神凛夜,私动凡心,罪有应得。
可他们不知道。诛仙台碎不了我的魂,十世轮回磨不灭我的念。真正能杀死战神的,
从不是剔骨剜心的天条。而是她看我的那一眼。陌生里,藏着我看不懂的迷雾。而我,
跌落尘泥,一身污秽,连问一句“为什么”的资格都没有。我蜷缩在墙角,
看着那高墙内的桃树枝桠。雪,又开始细细密密地落了下来。冰冷地,落在我的脸上,
混着眼底 finally 抑制不住涌出的滚烫。这人间,他妈的太冷了。
雪沫子落进脖颈,激得我一哆嗦。那点突如其来的滚烫迅速被冻成冰碴,黏在脏污的脸上,
又冷又涩。不是错觉。墙内那一眼,绝对不只是看陌生乞丐的厌烦。那里面有东西,
一闪而逝,快得抓不住,但确实存在。她对着桃树发呆的样子,
也绝不是凝香阁花魁该有的神态。阿沅……心脏在死寂的冰原下重新开始搏动,微弱,
却顽固。像是有根须穿透了十世轮回的冻土,拼命想要钻出来。我不能倒在这里。得活下去。
至少,得弄清楚。我挣扎着爬起身,
胃部的灼痛和浑身的冰冷提醒着我最迫切的需求——食物。活下去,
才有资格去探究那一眼背后的迷雾。我踉跄着离开那堵高墙,
重新汇入街上为生计奔波的人流。只是这一次,我的目光不再完全涣散,偶尔会抬起,
扫过凝香阁的方向。乞讨变得心不在焉。几个铜板,半块冷硬的饼,
勉强压下了胃里的烧灼感。大部分时间,我像一抹游魂,在那条繁华街道附近徘徊,
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凝香阁的后巷,那棵探出墙头的枯桃枝,成了我眼中唯一的坐标。
一天,两天。雪停了又下,将街面的污秽暂时覆盖,留下更刺骨的寒。
我试过再次爬上那堆箩筐,但后院大多时候空无一人。偶尔有丫鬟仆役匆匆走过,从不停留。
直到第三天傍晚。天色灰蒙,还未完全暗下,凝香阁的灯笼却已次第亮起,预备着夜的喧嚣。
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体面些的婆子提着个食盒走出来,左右张望了一下,似乎嫌冷,
嘴里嘟囔着:“真是麻烦……偏是这个时候……”她看到了缩在墙角避风的我,
眉头立刻嫌恶地皱起,但眼珠转了转,还是走了过来。“喂!臭要饭的!”我抬起眼皮。
她将食盒往我面前的地上一墩,掏出个手帕捂着鼻子:“跑个腿儿!
把这送到西街口的济世堂,交给坐堂的李大夫。快点!”食盒不算大,但看起来挺精致。
我没动。婆子啧了一声,从袖袋里摸出两个铜板,扔在我面前:“够了吧?赶紧的!误了事,
仔细你的皮!”铜板在雪地里滚了滚,停下。我沉默地看着那食盒,又看向婆子。
济世堂……李大夫……凝香阁的人病了?是谁?婆子被我看得不耐烦,
又或许是我此刻的眼神不像个纯粹麻木的乞丐,她莫名有些发怵,
色厉内荏地骂了一句:“看什么看!还不快去!”说完,扭身就快步回了后门,
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沾染晦气。门哐当一声关上。雪地里,只剩下那个食盒,
和两枚冰冷的铜钱。我慢慢伸出手,先捡起了那两枚铜钱,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刺痛掌心。
然后,我的目光落在食盒上。犹豫只在一瞬。我提起食盒,很轻。里面似乎只有一层,
放着东西。我没有打开,只是依言朝着西街口走去。济世堂不算远。
药铺里弥漫着苦涩的味道。坐堂的是个老大夫,须发皆白。他接过食盒,打开看了一眼,
里面是几锭银子,还有一张折好的纸笺。他取出纸笺展开看了看,叹了口气,
对柜台后的伙计点了点头。伙计熟练地开始抓药,包了好几包。整个过程,
老大夫没有多看我一眼,仿佛我只是个会活动的木头桩子。直到伙计把包好的药递给我,
他才抬了抬眼皮,声音苍老:“带回去,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一次。仔细别弄洒了。
”我接过那几包沉甸甸的药,浓郁的药味钻进鼻子,带着一股说不清的苦涩。是谁病了?
需要特意送银子来抓药?凝香阁的花魁……也会生病?还是……我提着药包,
一步一步往回走。心思却比去时更重。回到凝香阁后门,那婆子果然等在那里,
见到我手里的药包,明显松了口气,一把夺过去,检查了一下,嘴里念叨:“算你手脚利索。
”她似乎心情好了点,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从怀里掏出半个冷馒头,扔给我,“赏你的了。
滚远点,别在这儿碍眼!”馒头落在雪地上,沾了灰。我没有立刻去捡,
只是看着她转身就要进去。喉咙干涩发紧,我几乎是拼尽了力气,挤出一点声音,
嘶哑难辨:“……谁……病了?”婆子脚步一顿,猛地回头,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话,
上下打量我,眼神里的鄙夷几乎要溢出来:“哟?你个臭要饭的,还打听起事儿来了?
关你屁事!拿了吃的赶紧滚!”门再次在我面前关上。比之前更响。我站在原地,
雪花落在肩头。慢慢地,我弯下腰,捡起了那半个冷硬的馒头。拍掉上面的灰,一点点掰开,
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很硬,刮得喉咙疼。但胃里终于有了点实实在在的东西。
药味……我仔细回想那苦涩的味道,里面似乎有几味是安神定惊的。天界战神殿的偏殿里,
曾堆满了各种丹药,我虽不精于此道,但常用的几味,总还认得。安神定惊……她惊了什么?
神又不宁什么?是因为……我的出现吗?这个念头一旦生出,就像藤蔓一样疯狂缠绕上来。
我囫囵吞下最后一口馒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望着那扇紧闭的后门。接下来的几天,
我像是找到了新的营生。不再漫无目的地乞讨,而是有意无意地在凝香阁后巷附近徘徊。
那个婆子,后来我知道她姓孙,似乎觉得我还算“好用”,偶尔会让我跑腿,送点东西,
或者去远处买点指定的吃食,每次都会给一两个铜板或一点残羹冷炙。
我成了凝香阁后巷一个半固定的“鬼影”。我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沉默,麻利,
目光低垂,扮演好一个只为一口吃食而活的卑贱乞丐。机会终于来了。又过了几日,
孙婆子让我去送一包绣品到另一条街的绸缎庄。回来时,后门没关严实,
大概是哪个小丫鬟偷懒。里面隐约传来压抑的争吵声。“……妈妈何必逼我!我说了不见!
”是云漪的声音!褪去了平日的柔媚,带着一丝罕见的焦躁和锐利。鸨母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拔高了,又强行压下去,透着不快:“我的好姑娘!哎哟,我的摇钱树哟!刘员外怎么了?
家财万贯,对你又是一片痴心!不过是喝杯酒听听曲儿,你这些日子推三阻四的,
到底是闹哪样?”“身子不适,见不了客。”云漪的声音冷了下去。“不适不适!天天不适!
李大夫开的安神药你都喝了多少了?我看你就是存心……”鸨母的声音染上怒气,
但似乎又极力克制着,“你别忘了你是怎么来的!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了?
妈妈我好声好气哄着你,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里面沉默了一下。我屏住呼吸,
贴在门缝边。然后,我听到云漪的声音,很轻,
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和……某种坚持:“妈妈放心,该赚的银子,我不会少你一分。
只是今晚,我谁也不见。”“你!”脚步声响起,似乎有人气冲冲地走了。门缝里,
我看见云漪独自站在院中那棵桃树下,背对着门口,肩膀微微垮着,
狐裘的毛领衬得她脖颈纤细脆弱。她慢慢抬起手,接住几片飘落的雪花。然后,极轻极轻地,
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像羽毛一样,却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她忽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猛地回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门缝后的我!这一次,她的眼神来不及戴上任何面具。惊愕,
慌乱,一丝被窥破的恼怒,还有……更深处的,某种无法掩饰的……脆弱?四目相对,
只有一瞬。“啪!”门从里面被猛地拽开,一个粗壮的护院瞪着我:“狗东西!
敢在这里偷看!”一脚狠狠踹在我肚子上!我闷哼一声,被踹得倒摔出去,
后脑磕在冰冷的石板上,眼前一阵发黑。护院骂骂咧咧地出来,又补了几脚:“滚远点!
再让爷看见你在这儿晃悠,打断你的狗腿!”我蜷缩在地上,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
喉咙里腥甜翻涌。护院啐了一口,转身进去,重重关上了门。世界安静下来,
只剩下雪花落下的簌簌声,和我粗重压抑的喘息。我躺在冰冷的雪地里,浑身剧痛。
可我却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笑了几声,又猛地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安神药。
推拒恩客。那一声疲惫的叹息。还有……她看到我时,那来不及掩饰的惊惶。不是全然陌生。
不是毫不相干。她知道我是谁。就算她不认。就算她眼里写着抗拒和疏离。但她知道。
雪花落进我笑出的眼泪里,融成一片冰凉。阿沅。我找到你了。这一次,就算爬,
我也要爬到你面前问个明白。为什么?装不认识我?就算天罚加身,魂飞魄散,
我也要问个明白。回到凝香阁后巷的角落,风雪似乎更急了。
那半块饼子像冰冷的石块哽在喉咙,但我用力吞咽,每一口都带着近乎凶狠的决绝。
身体依旧疼痛冰冷,可胸腔里那团火,烧得我五脏六腑都在滚烫地灼痛。阿沅还活着。
她在受苦。她在被人操控,用我的名字煎熬她自己。那些写满“凛夜”的纸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