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是早上被塞进信箱的,没有邮票,没有寄件人地址,只在右上角用铅笔淡淡写了个日期——2017.09.12。
她今年二十七岁,2017年是八年前。
指腹蹭过粗糙的纸面,苏纱纱拆开信封。
里面只有一张泛黄的信纸,字迹遒劲又带着点少年人的潦草,一笔一划写着:“我会永远爱你,时光里的爱人。”
没有署名。
心脏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她对着阳光举起信纸,想从纸纹里找出些线索,却只看到自己映在上面的影子——眼下淡淡的青黑,是连日来被头痛折磨的痕迹。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是医院的复诊提醒。
苏纱纱把信纸折好塞进包里,转身走向路边的出租车。
最近这半年,她的头痛越来越频繁,有时候会突然眼前发黑,医生说需要做更详细的检查。
“师傅,去市一院。”
她报了地址,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脑海里反复回放那行字,“时光里的爱人”……会是谁?
2017年她刚上初三,那段日子像被蒙上雾的旧照片,模糊得只剩些零碎片段。
出租车驶过一个路口,突然响起刺耳的刹车声。
苏纱纱猛地向前冲,额头撞上前排座椅靠背的瞬间,她听见自己短促的惊呼,接着是天旋地转的黑暗。
……“苏纱纱!
苏纱纱!”
谁在叫她?
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苏纱纱费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而是泛黄的黑板报,上面用彩色粉笔写着“距离中考还有100天”。
空气中飘着粉笔灰和旧书本的味道,窗外的蝉鸣聒噪得让人烦躁。
讲台上,数学老师正拿着三角尺敲黑板,镜片后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上课睡觉?
昨晚干嘛去了?”
周围响起一阵低低的哄笑。
苏纱纱僵在座位上,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纤细、白皙,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没有常年敲键盘留下的薄茧。
她身上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胸口别着个红色徽章,上面印着“明德中学”和她的名字。
这不是她的手,也不是她现在该在的地方。
“发什么呆?
站起来回答问题!”
老师的声音再次响起。
苏纱纱慌忙起身,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斜后方传来一声极轻的提示:“第三题,辅助线作垂线。”
声音清冽,像冰镇汽水破开气泡的瞬间。
她下意识地循着声音望去。
后桌靠窗的位置坐着个少年,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柔软的金边。
他低着头,手里转着一支黑色水笔,侧脸线条干净利落,睫毛很长,落下一小片阴影。
是陆星屿。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苏纱纱记忆的闸门。
15岁这年,坐在她后桌的少年,总是沉默寡言,却会在她被老师提问卡壳时悄悄递来答案,会在下雨天把伞塞给她,自己淋着雨跑开。
可这些记忆,不是早就被时间磨得模糊了吗?
“对……作垂线……”苏纱纱磕磕巴巴地回答完,老师皱着眉让她坐下。
她跌回椅子里,心脏跳得飞快,后背己经沁出薄汗。
刚才的车祸是真的吗?
这里是……15岁的教室?
她悄悄回头,陆星屿己经停下转笔的动作,正望着窗外。
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
苏纱纱的目光落在他握着笔的手上,那只手骨节分明,指尖微微泛白。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那封信上的字迹。
陌生,又熟悉。
像是察觉到她的注视,陆星屿转过头。
西目相对的瞬间,苏纱纱像被烫到一样立刻转回来,脸颊莫名发烫。
窗外的蝉鸣依旧聒噪,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课桌上。
苏纱纱看着摊开的数学课本,上面的函数图像扭曲成一团,恍惚间,她仿佛又闻到了医院那股冰冷的消毒水味。
这到底是梦,还是……下课铃像是攒了满肚子的力气,猛地炸开时,苏纱纱几乎跟着跳了一下。
数学老师抱着教案刚走出教室,教室里立刻像被撒了把豆子,瞬间热闹起来。
苏纱纱深吸了口气,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慢慢转过身。
少年正低头把练习册放进书包,侧脸的线条在窗外斜射进来的阳光里显得格外柔和。
她突然发现,他耳后有颗很小的痣,像被谁不小心点上去的墨点——这个细节,她在二十七岁的记忆里,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个……”她的声音有点干,刚出口就被自己吓了一跳,和记忆里少女时期清脆的嗓音重合,又带着点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滞涩,“刚才,谢谢你啊。”
陆星屿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
他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看向她的时候,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疑惑,似乎在奇怪她为什么突然道谢。
“老师提问的时候,”苏纱纱赶紧补充,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校服袖口,“你告诉我辅助线怎么做的。”
他“哦”了一声,声音还是清清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过了两秒,才又低下头,继续整理书包,只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苏纱纱有点尴尬地转回去,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
记忆里的陆星屿好像就是这样,话很少,不怎么爱笑,却总在细节处透着点说不出的温柔。
她翻开课本,目光落在刚才那道题上,辅助线的位置被她用铅笔轻轻描了一遍。
阳光落在纸页上,暖得让人发困,可她却清醒得很,心脏还在砰砰首跳。
后桌传来拉链拉上的轻响,接着是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
苏纱纱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陆星屿己经背起书包,正准备走出教室。
他的校服背影在攒动的人影里,显得格外挺拔。
不知为何,苏纱纱突然想起那封信上的字——遒劲里带着点少年人的潦草。
她望着陆星屿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圈,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2017年,他在哪里?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太阳穴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钝痛。
苏纱纱皱了皱眉,用力晃了晃头,想把那点不适甩走。
窗外的蝉鸣还在继续,阳光依旧灿烂。
可她眼前的字迹,却像水波一样开始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