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上甚至沾着可疑的污渍。
苏清韫沉默地捡起衣服,背对着门口的方向,艰难地、笨拙地试图换上。
每一次手臂的抬起和落下,都牵扯着肩胛的烙印,带来尖锐的刺痛。
冰冷的湿衣被剥下,暴露在阴冷空气中的肌肤瞬间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她飞快地将那件散发着异味的粗麻衣套在身上,宽大的衣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袖口长出一大截,腰身用一根同样粗糙的草绳胡乱系住,更显得她形销骨立,弱不胜衣。
没有鞋子。
她赤着冻得青紫、布满细小裂口的双脚,踩在冰冷刺骨、凹凸不平的石板地上。
一把几乎和她一样高的、破旧的竹扫帚被塞到她手里。
“扫!”
王婆子言简意赅,声音冰冷。
寒芜苑不大,却极其荒凉。
除了那间破败的正屋,还有两间摇摇欲坠的厢房,门窗大多破损。
院子里杂草丛生,枯败的藤蔓爬满了半壁残墙。
一口布满青苔的枯井,像一只空洞的眼睛,阴森地注视着这一切。
厚厚的积雪覆盖了大部分地面,只有几处顽强的枯草尖顽强地刺破雪层。
寒风卷着雪沫,无情地抽打着苏清韫单薄的身体。
赤脚踩在深及脚踝的积雪里,那冰冷的刺痛感瞬间从脚底首冲天灵盖,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她咬紧牙关,死死握住沉重的扫帚,开始一下、一下,极其缓慢而笨拙地扫雪。
每一次挥动扫帚,都耗尽了她残存的力气。
冻僵的手指几乎握不住粗糙的帚柄,手臂酸软得如同灌了铅。
冰冷的雪屑被扫起,又纷纷扬扬地落在她***的脚踝和小腿上,融化,带走更多热量。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牙齿磕碰的声音清晰可闻。
两个婆子缩在唯一能避点风的屋檐下,拢着手,袖子里似乎揣着暖炉,对着苏清韫指指点点,发出毫不掩饰的嗤笑和议论。
“瞧她那样子,真当自己还是太傅家的小姐呢?”
“就是!
肩头那疤,啧啧,真够恶心的,也不知怎么弄的……相爷留她一命,己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还摆出那副死人脸给谁看?”
“哼,装清高呗!
看她能撑到几时!”
污言秽语如同毒针,细细密密地扎进耳朵。
苏清韫充耳不闻,只是机械地、麻木地重复着扫雪的动作。
她的目光空洞地落在雪地上,仿佛灵魂己经抽离了这具饱受折磨的躯壳。
只有那偶尔扫过肩头的目光深处,才会掠过一丝深沉的痛楚和冰冷的恨意。
烙印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那场被彻底玷污和背叛的过往,也提醒着她刻骨的仇恨。
时间在极度的寒冷和疲惫中变得格外漫长。
天色愈发阴沉,雪似乎又要下大了。
院中的积雪只被清除了小小的一角。
就在苏清韫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再次被寒冷和黑暗吞噬时,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寒芜苑那扇几乎要散架的院门口。
来人是个年约五十、头发花白、穿着同样粗布旧袄的老妇人。
她身形佝偻,步履蹒跚,手里提着一个蒙着破布的食篮。
她的脸布满深刻的皱纹,眼神浑浊,透着一股沉沉的暮气。
她似乎是个哑巴,只是默默地看了看在风雪中艰难扫雪的苏清韫,又看了看屋檐下那两个袖手旁观的婆子,浑浊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李嬷嬷不知何时又转了回来,看见老妇人,不耐烦地挥挥手:“哑婆子,把饭放下就滚!
别在这里碍眼!”
她又瞪向苏清韫,“扫不完,这饭你也别想吃!”
哑婆子默默地将食篮放在屋檐下一处还算干燥的地上,揭开蒙布。
里面是几个硬得像石头、颜色发黑的粗面窝头,还有一瓦罐几乎看不到油星、飘着几片烂菜叶的清汤。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杂着馊味的气息弥漫开来。
哑婆子放下食物,并没有立刻离开。
她佝偻着背,慢吞吞地拿起一把靠在墙角的、同样破旧的短扫帚,走到院子的另一角,开始默默地、极其缓慢地扫起雪来。
她的动作比苏清韫更加吃力,每一次弯腰都显得异常艰难。
王婆子和张婆子对视一眼,撇撇嘴,没再说什么。
相府里,这种又老又哑、干不动重活的粗使婆子,地位比她们还低,只配干些最脏最累的活计,死了都没人管。
苏清韫的目光,却第一次有了些许波动。
她看着那个沉默的、佝偻的背影,看着她在寒风中艰难劳作的样子。
那是一种同病相怜的悲凉?
还是一种身处绝境时,看到一丝微弱同类气息的触动?
她说不清。
但那道苍老的身影,像投入死水潭的一颗微小石子,在她冰冷沉寂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她低下头,更加用力地挥动起手中的扫帚。
不是为了李嬷嬷的命令,不是为了那碗冰冷的馊饭,只是为了……在这无边的寒冷和绝望中,抓住一点点,证明自己还“活着”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