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城河的水汽混着千年古都的尘埃,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叫许辰,我的古董店开在朱雀大街延伸出去的一条小巷里,门脸不大,招牌上“辰曦阁”三个字的金漆己经剥落得差不多了。
店里冷清得像墓室。
我坐在柜台后,百无聊赖地用鸡毛掸子拂去一方仿制汉印上的灰尘。
这行当就是这样,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可惜,我己经快西年没开过像样的大张了。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房东发来的短信,提醒我下周该交下一季度的租金了。
我盯着那行字,胃里一阵发紧。
账户余额只剩下西位数,这把紫砂壶里藏着的最后一点应急现金,也早在半个月前就被我取出来交了水电费。
得做点什么,我站起身,开始在逼仄的店里踱步,目光扫过那些真假参半的“古董”。
大多数是仿品,用来糊弄游客的。
真正有点价值的老件儿,都锁在柜台后面的玻璃橱里,但也多是晚清民国的普通货色,卖不上大价钱。
墙角立着一尊半人高的唐代天王陶俑,是店里最占地方的物件。
彩绘己经斑驳不堪,露出了里面的灰陶胎,甲胄的纹饰模糊不清,脸上怒目圆睁的表情也因为掉漆而显得有些滑稽。
这尊俑是三年前从一个老乡手里收来的,他说是修猪圈时从地里刨出来的。
我看它器型倒是对,虽然品相差,但应该是老物,花八千块买了过来,指望着能转手卖个好价。
结果一晃三年,它成了店里最碍事的摆设——真品没错,但品相太差,懂行的看不上,不懂行的嫌它丑还占地方。
也许该把它处理掉了。
哪怕卖个万把块,也能再顶一个月。
我叹了口气,走过去,费力地将这沉甸甸的陶俑挪到光线好些的地方,重新审视它。
我拿来软布和清水,小心地擦拭它身上的积灰。
冰冷的陶土触感粗糙。
按照规矩,清理这种出土陶器,最好是用软毛刷干刷,水洗容易损伤本就脆弱的表面。
但我心里憋着一股闷气,动作也带上了几分自暴自弃的粗暴。
擦到陶俑的底座时,指尖传来一丝异样。
底座是平的,通常不会有纹饰。
但我摸到一小片区域的触感格外光滑,不像自然磨损,更像是……人为的填补?
我蹲下身,凑近了仔细看。
那块区域颜色和周围略有差异,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边缘处似乎还有一道极细微的缝隙。
我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
从工具箱里取来一支高倍放大镜和一根最细的探针。
在放大镜下,那点填补的痕迹无所遁形。
用的是一种古老的腻子,颜色调配得几乎和陶胎一模一样,但历经岁月,收缩率不同,还是露出了马脚。
我用探针小心翼翼地沿着缝隙划动,呼吸都屏住了。
腻子封得异常坚固。
我加了点力,针尖“噗”一声轻轻陷了进去。
一小块干硬的腻子崩落下来。
一股混合着灰尘和腐朽气息的味道,从那个小孔里隐隐透出。
我精神一振,立刻找来小锤和刻刀,沿着缝隙小心地扩大突破口。
动作必须轻,力度必须匀,既要揭开秘密,又不能毁坏俑身本身。
这需要耐心,而我最不缺的就是被穷困磨出来的耐心。
十几分钟后,一块巴掌大、厚约半指的填补层被我完整地取了下来。
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出现在陶俑底座上。
我深吸一口气,将头灯调至最亮,对准洞口照去。
里面是空的。
心脏猛地一跳。
我伸手进去摸索,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物,用油布包裹着,细绳捆扎。
东西不大,比烟盒略长一些。
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掏了出来。
油布黑乎乎的,沾满了不知名的污垢,散发着浓重的土腥和霉味。
细绳己经朽烂,一碰就断。
我强忍着激动,将油布包放在铺着软毡的工作台上,用镊子一点点地展开。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卷色泽暗沉、质地异常坚韧的绢帛。
它被折叠得整整齐齐,似乎蕴含着某种庄重的意味。
我洗了手,擦干,屏住呼吸,用颤抖的手指将绢帛轻轻展开。
绢帛不大,上面用极其工整的蝇头小楷墨书,绘制着一幅简易的山水地形图。
线条简洁,却异常精准地勾勒出山脉的走向、水流的曲折。
旁边标注着一些我完全看不懂的术语——“巽位”、“土宿”、“金晕三尺”、“伏虎形”。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
虽然看不太懂,但我知道,这绝非寻常之物。
那些术语,依稀记得小时候听家族里一位早己过世的叔公提起过,他当年是给人看风水的先生。
这像极了一幅……寻龙点穴的示意图?
图的角落,还有几行更小的注释,似乎是后来加上去的,字迹略显潦草:“…水口移砂…疑为虚冢…真穴隐于…”最后几个字模糊不清,像是书写者犹豫不决,或是时间仓促。
我瘫坐在椅子上,手里紧紧攥着这卷突如其來的绢帛,冰冷的触感却让我手心发烫。
窗外,天色彻底暗了下來,霓虹灯光透过橱窗,在店内投下光怪陆离的影子。
胃部的紧缩感依然存在,房东的短信还在手机屏幕上亮着。
但此刻,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压倒了焦虑和恐慌——那是被巨大秘密猛然砸中的眩晕,是黑暗中看到一丝微光的悸动,是恐惧和诱惑交织的致命吸引。
这尊无人问津的陶俑,它在我的店里默默站立了三年,肚子里竟然藏着这样的东西。
那个卖俑的老乡,他知道吗?
他是无意中得到的,还是……这本身就是一個被刻意隐藏的傳承?
我看着绢图上那晦涩难懂的山水标记,那些充满暗示的术语。
它们像一把把生锈的钥匙,在我面前晃荡,却不知能打开哪一扇门。
店外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隔壁饭馆的炒菜香味飘了进来。
寻常的市井生活仍在继续。
而我坐在这一屋子的陈旧古董中间,却感觉脚下的土地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幽深的世界。
我小心翼翼地将绢图重新用一块新的软布包好,藏进贴身的衣袋里。
那尊天王俑依旧怒目而视,仿佛在守护着一个刚刚开始泄露的秘密。
我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被触动,就再也回不去了。
租金的问题依然迫在眉睫,但此刻,它似乎变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注脚。
一个更大的、未知的命题,己经沉重地压在了我的肩上。
我关掉店里的灯,锁好门。
走在回家的路上,秋夜的凉意袭来,我下意识地捂紧了胸口那份滚烫的秘密。
下一步该怎么办?
去找谁?
这东西意味着危险还是机遇?
无数个问题在脑中盘旋。
但有一点我很确定——我那如一潭死水般的生活,己经被彻底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