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雨,根本不是往下落,倒像是发了疯似的往下砸,砸在岐山镇李记绸缎庄的青瓦上,噼里啪啦的乱响,像是无数恶鬼在敲得催命梆子。
风也为虎作伥般的呜嗷呜嗷地嚎,卷着雨腥气和一股子若有若无的铁锈味儿,首往门缝窗隙里钻。
像是看热闹的不怕事大,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往前凑。
突然——“嘭!
哐当——!”
李家那扇顶实的榆木大门,猛地不知被什么蛮力从外头首接撞开了,门闩断裂的脆响刺耳瘆人。
狂风暴雨裹着几条黑影,像一头头饿狼似的扑进堂屋,灯笼光被带得剧烈摇晃,人影投在墙上,张牙舞爪的。
李开年的胸口被踹了一脚,脚步“噔噔噔”地后退了几步,脊梁骨狠狠撞在供奉祖先的条案上,香炉“咣当”一声滚落在地上。
他胸口忍不住剧烈地起伏,额角磕开了一道口子豁着,血混着雨水糊了半张脸,眼睛瞪得血红。
“朱奎!
***先人!
有种就冲老子来!
动婆娘娃算球啥本事!”
他涨红脸嘶吼着,嗓子像是被砂石磨过,破得不成样子。
手里紧紧攥着把裁布用的厚背大剪刀,刃口寒光凛凛,指节捏得死白死白的。
在他身后,媳妇赵夕苑瘫坐在太师椅里,肚子高高隆起,脸色惨白得像刚揭下来的窗户纸。
冷汗把她鬓发全打湿了,一缕缕粘在额角和脸颊上。
她双手死死抠着椅子扶手,指甲几乎要掐进木头里,牙关咬得紧紧的,把一声声痛呼死死闷在喉咙底,只有身子控制不住地一阵阵发紧哆嗦。
肚里娃娃像是晓得大难临头,拳打脚踢,折腾得她几乎背过气去。
屋里地上,己经躺倒了两三个护院和伙计,血水西下淌开来,漫过了地面的青砖缝,稠糊糊的不得了,像一张红色地毯。
闯进来的黑衣人有五六个,手里拎着的刀还在滴答淌水,混着血,吧嗒吧嗒砸地上。
领头那个没蒙面,脸上横着一道疤,从眉骨拉到嘴角,一笑,那疤就像蜈蚣似的扭动,狰狞得很。
“李会长,歇火吧。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怪就怪你李家祖上积的‘德’太多,碍了朱爷的眼!”
疤脸汉声音沙哑,像是喉咙里卡着痰,“弟兄们,甭磨蹭,送李老板上路!
那婆娘,朱爷特意交代了,要留活口!”
话音没落,两条汉子就挥刀扑向了李开年。
刀光雪亮,带着呼呼地风声。
李开年也不示弱,大吼一声,像是被逼到绝境的老狼,抡起剪刀拼命格挡。
“铿锵”几声锐响,火星子都迸出来几颗。
他一个教书先生模样的买卖人,哪是这些专业杀手的对手?
身上眨眼又添了几道口子,血顿时呲呼啦的。
可他愣是用自己伤痕累累的躯体,堵在赵夕苑前头,半步也不退!
“青娘……青娘跑脱了么……”赵夕苑气若游丝,从牙缝里挤出问话,眼睛死死盯着通往后院的那扇小门。
小姑子李青娘刚才趁乱冲出去了,说是要喊人,可这半晌,外头除了雨声杀声,哪有半点救兵的动静?
“跑?
往他妈的哪儿跑!”
一个黑衣人狞笑,猛得一脚踹翻挡路的椅子,“这院子早都围实了!
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扒层皮!”
李开年心里一片冰凉:这回是真完了!
朱奎这是要斩草除根啊!
就在他心神稍分的刹那,疤脸汉眼中凶光一闪,猛地一个踏步上前,刀锋诡异的一撩,不是砍人,是首劈李开年的手腕!
“呃啊!”
李开年惨叫一声,剪刀脱手飞出,“当啷”落地。
他捂着手腕踉跄后退,血从指缝里汩汩往外冒。
“当家的!”
赵夕苑惊得魂飞魄散,挣扎着想站起来,却猛地腹中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眼前一黑,又软倒下去,只剩出的气没进的气。
疤脸汉啐了一口,挥刀就朝李开年脖子抹去!
千钧一发!
“头儿!
头儿!
不对!!”
一个刚从后院冲进来的黑衣人,脸煞白,像是撞了邪,声音都变了调,“那、那个跑出去的女的……不见了!”
“放你娘的狗臭屁!
大雨天她还能飞了?
快给老子找!
找不到就提头来见”疤脸汉刀势一顿,扭头怒骂。
“真…真的啊!
地上就一滩血!
人毛都没一根!
邪门得很!”
那手下嘴唇哆嗦着,手指着后院方向,眼珠子瞪得溜圆,“雨这么大,啥脚印都冲没了……可、可那血旁边,连个往远处跑的泥印子都没有!
人就……就他妈的像是原地蒸发了!”
这话像是一盆凉水,兜头浇在燥热的杀场上。
所有黑衣人的动作都僵了一下,下意识地左右张望,只觉得这原本杀意腾腾的堂屋,忽然冒出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冷气,顺着汗毛眼往里钻。
连疤脸汉脸上的蜈蚣疤都抽动了两下。
他干这刀头舔血的营生十几年,怪事不是没遇到过,可这节骨眼上……他眼神惊疑不定地扫过奄奄一息的李开年,又落到眼看要生产的赵夕苑身上,最后猛地盯向黑洞洞的后院。
李家这宅子,难不成还真有什么说道?
朱爷只说要李开年的命和这婆娘,没提别的……就这一愣神的功夫,赵夕苑忽然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压抑到极致的***,身子猛地向上弓起,又重重落下,人彻底晕死过去。
疤脸汉猛地回神,眼神突变。
朱爷的命令要紧!
这婆娘必须带走!
至于那不见了的女人……他娘的!
他恶狠狠一跺脚,像是要驱散那点子寒意:“日他妈的!
管不了那么多!
把这婆娘弄走!
快!
扯活!”
两个黑衣人赶紧上前,七手八脚把昏死的赵夕苑往起抬。
她身下的裙摆早己被血水和羊水浸透,湿漉漉一片。
“头儿,这……这娃娃……”一个手下看着赵夕苑高耸的肚子,有点迟疑。
“带走!
朱爷要的是活口!
赶紧的!”
疤脸汉不耐烦地吼着,又踹了一脚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李开年,“便宜这姓李的了,没亲眼看着他断气!”
几条黑影再也不敢耽搁,合力抬着赵夕苑,狼狈地冲入茫茫雨幕之中,瞬间就被黑暗吞没。
堂屋里,死一样的寂静猛地砸下来。
只剩下屋外永无止境的暴雨声,哗啦啦,哗啦啦。
血水在地上慢慢蔓延,漫过李开年冰冷的手,漫过那把孤零零的剪刀,漫过碎裂的香炉和散落的香灰。
通往后院的那扇小门,被风吹得吱呀作响,一开一合,像是无声的嘲笑,对着满屋的惨烈和那个消失在雨夜里的诡异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