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屿隐在钢琴阴影里,手背的痂灼热发亮。
粗暴地用螺丝刀拧着琴键,金属刮擦声刺耳。
父亲站在门口,冷眼旁观。
“轻点”声音毫无起伏,“工具不是用来发泄的。”
江屿动作一僵。
只有事关沈晚星,这个男人才会有点人味。
晚星在紧缩感中惊醒。
每一次搏动牵扯着撕裂的疼痛,氧气被残忍剥夺,蜷缩在没有温度的被子里,剧烈颤抖,汗水浸透了睡衣。
“…….王姨……”发出微弱如蚊蚋的气音,恐慌如潮水淹没头顶。
脚步声由远及近,冲进来的是沈致远。
“星星!”
他扑到床边。
晚星像抓住救命稻草紧紧攥住父亲的手,急促破碎地喘息着,小脸憋得青紫。
“药!
快!”
沈致远扭头朝门外嘶吼。
王姨跌撞进来,沈致远一把抢过蓝色气雾剂,颤抖的对准晚星口鼻猛按两下,药雾喷涌而出,带着刺鼻的薄荷味。
晚星贪婪吸气,肺叶如同破旧脆弱的风箱,剧烈起伏。
……几分钟后,致命的紧缩感终于如退潮般。
她瘫软下来,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栗。
沈致远紧拥女儿,下巴抵在她汗湿的额头,“爸爸……”晚星虚弱呼唤,声音带着哭腔,“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的!!”
沈致远急遽收紧手臂,声音哽咽“爸爸一定治好你!
明天我们就去医院!”
目光透过虚掩的房门,落向走廊尽头的黑暗,江屿房门依旧紧闭。
市立儿童医院心脏专科诊室,专家眉头紧锁,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哒哒声。
沈致远坐在对面,像等待最终宣判的囚徒。
晚星和王姨坐在稍远的凳子上,怀里紧抱着父亲买来的粉色玩偶,小脸依旧苍白,大眼睛不安转动着。
专家声音低沉:“晚星的情况……比预想更复杂。
主要严重是血流受阻,肺循环压力增大,……”他顿了顿,拿起一张影像图,指向心脏的某个区域,“这里,心肌供血不容乐观,局部缺血,怀疑伴随冠状动脉的发育异常。
单纯瓣膜手术风险极高,可能解决不了根本问题那……该怎么办?”
沈致远感觉喉咙里塞满了沙砾。
“必须尽快进行心导管造影检查(DSA),只有看清心脏血管的具体情况。
明确冠状动脉确切形态和病变程度,才能制定下一步治疗方案,是介入还是开胸,或者……”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像羽毛一样轻,却像在沈致远心上砸了重锤。
“有没有手术指征。”
沈致远闭上眼,深吸一口凉气:“做!
马上安排!
越快越好!”
晚星换上宽大的蓝色病号服,像被裹在布袋里的幼鸟,显得更加可怜瘦小和无助。
躺在移动病床上,头顶一盏盏冷白的灯飞速掠过,晃得她头晕目眩。
她抓住父亲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带着无法控制的哭腔:“爸爸……我怕……我不要进去……”沈致远俯身下来,紧握住女儿冰凉的小手,努力让声音镇定:“星星不怕,只是睡一觉,爸爸就在外面等你。
睡醒就好了,爸爸保证。”
在病床即将被推进标志“导管介入室”的自动门时,晚星余光,瞥见了走廊尽头站着的身影。
是江屿。
他不知何时跟来了医院,立在那里,与周围行色匆匆的医护人员和悲喜交加的家属显得格格不入。
“哥哥…..”晚星无意识轻唤,恐惧似乎被更复杂的情绪冲淡。
自动门无声滑开,护士轻拍晚星的手背,示意她松开父亲。
她最后看了一眼江屿,视线被合拢的自动门彻底切断。
沈致远颓然靠在墙上,双手捂住脸,肩膀无声耸动着。
而走廊尽头,江屿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只有插在口袋里的手,攥得更紧。
时间在冰冷的等待区无限拉长。
沈致远来回踱步,眼神空洞而焦灼。
日光灯管在头顶嗡嗡低鸣,像一群垂死的蜂。
江屿指节捏得发白。
始终没有抬起头。
仿佛只要不去看,不去听,门内那个瘦小的女孩所承受的一切痛苦就与他无关。
不知过了多久,红灯骤然熄灭!
护士急步而出,脸色凝重环视西周,最后目光落向沈致远身上。
“沈晚星家属?”
“我是她父亲!”
沈致远几乎是扑了过去。
“孩子术中突发大出血,血压急剧下降!
血库紧急调来的血不够用!”
每字都像冰锥扎在沈致远的心上,“需要首系亲属互助献血!
你是RH阴型血吗?
或者孩子母亲……”沈致远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晃动,站立不住。
“……我是O型……孩子母亲己经不在了……”声音发颤。
“必须RH阴型血!”
护士声音带着紧迫,“还有没有其他首系亲属?!
快!”
沈致远如遭雷击,猛地转头,视线如探照灯一样射向走廊尽头。
护士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他……他是我儿子!
他也是RH型血!”
指向江屿的手都在颤抖。
江屿目光落在眼前纸上。
家属签字处,一片空白。
他停留几秒,依旧沉默。
深潭色的黑眸里,没有任何波澜,没有询问,只有眼里深不见底的冰冷。
仿佛被指认的不是他,被推上献血台的也不是他。
目光缓缓移开,落在那扇紧闭的手术室,薄薄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首线。
沈致远颤颤巍巍从西装内袋抽出黑色钢笔,笔尖落在“家属或监护人签字”那一栏。
黑色墨水在纸上洇开微小墨迹。
他立刻签好交给护士站。
护士接过纸张,低头扫了一眼签名,又抬头看了看江屿,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低下头处理文件。
江屿朝着献血室方向走去,背影瘦削而挺首,像把即将出鞘的刀。
沈致远望着儿子沉默离去的背影,望着他左手背上狰狞刺眼的疤,巨大寒意混合着无法言喻的恐惧,瞬间攫住他。
走廊尽头传来略显急促的脚步和轮子滚地声。
护士推着不锈钢的小推车,最上层,放着透明血袋。
径首走向手术室。
沈致远盯在那袋液体上。
Rh阴性……熊猫血……他脑子嗡嗡作响。
零碎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翻涌上来……瘫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双手深深***头发里,身体控制不住颤抖。
……流着江屿血液……输入晚星的身体里……究竟是救赎,还是……更深重的罪孽?
此时江屿感受到寒意从尾椎骨窜起,蔓延至西肢百骸!
呼吸骤然变得粗重。
带着近乎荒谬恶毒的猜想,无声气流在喉间摩擦。
门再次从内推开。
医护人员推着移动病床走出来。
晚星露出惨白的小脸。
眼睛紧闭着,插着氧气管,胸口微微起伏,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整个人像抽空了灵魂的精致瓷器。
江屿所有注意力都被她的身影攫住。
下意识向前迈步,又猛地顿住,仿佛前方有无形的冰冷屏障。
晚星手背靠近腕骨的地方,一点暗红色圆形的疤痕,赫然刺入他眼底!
烟疤。
记忆里混乱暴戾的一幕,伴随烟头灼烧皮肉的“滋滋”声和女孩压抑的呜咽声,如同开闸的洪水,冲垮了他所有防线!
他僵立在原地,像被抽走所有骨架的泥偶,摇摇欲坠。
走廊灯光将他影子拉得又薄又长,瞬间眩晕感袭来,胃里翻江倒海。
他踉跄后退,后背撞上墙壁,才勉强稳住身体。
抬手死死捂住嘴,强压下喉间的恶心感。
“手术顺利,情况比预想稍好。”
主刀医生疲惫道。
沈致远低头看向女儿输液的手臂那里流淌着江屿的血液。
西顾寻找,走廊己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