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个电量耗尽的机器人，慢吞吞地开始收拾桌上那堆画满了鬼都看不懂的符号的设计稿。
“默哥，还没走呢？”
隔壁工位的实习生小李探过头，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属于年轻人的精力充沛。
陈默心里翻了个白眼，嘴上却习惯性地扯出个笑：“啊，弄完这点就走。
你方案交了啊？”
“早交啦！
王总监说没什么问题，让我先回了。”
小李的声音轻快得像要飞起来，“默哥你也别太拼，身体要紧。”
看着小李背上双肩包、脚步轻快地消失在走廊尽头，陈默感觉胸口像被塞了一团湿透的棉花，又沉又闷。
拼？
我拼你奶奶个腿儿！
他在心里无声地咆哮。
那个项目明明大部分核心难点都是他熬夜攻克的，结果汇报的时候，王总监那个老油条轻飘飘一句“在小陈的基础上我们团队做了些优化”，就把功劳全搂走了。
而他陈默，依然是那个“踏实肯干”、但永远差那么点“灵性”和“大局观”的老黄牛。
毕业五年，在这家中型互联网公司当了五年螺丝钉。
他技术不差，甚至可以说很好，不然那些棘手的BUG也不会总是甩给他。
但他偏偏长了张不会说话的嘴，和一颗过分敏感、害怕冲突的心。
升职加薪永远轮不到他，背锅顶雷次次少不了他。
就像办公室里的空气，人人需要，但没人真正在意。
手机嗡嗡震动了一下，是老妈发来的微信：“儿子，下班了吗？
这周末你张阿姨给你介绍了个姑娘，照片发你了，条件挺好的，记得加人家微信聊聊。”
下面附着一张女孩的艺术照，美颜滤镜开得妈都不认识。
陈默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又是相亲。
他拿什么去跟人聊？
聊他如何精通“甩锅学”、“摸鱼学”与“领导意图揣摩学”（虽然他一首没及格）？
聊他卡里那点可怜的、在这座城市连个厕所都买不起的存款？
他点开和“赵胖子”的聊天框，发了条语音：“胖子，出来喝酒，老子心态崩了。”
赵胖子是他大学室友，现在是个自由插画师，属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类型，也是他在这座冰冷城市里唯一能吐露真心的朋友。
很快，胖子回了条语音，背景音嘈杂：“默狗！
你也有主动喊崩的一天？
等等，我接个‘大单’，甲方爸爸要求五彩斑斓的黑，我喷他两句就来找你！
老地方！”
听着胖子中气十足的叫骂，陈默莫名感到一丝慰藉。
还好，还有个能随便说话的朋友。
他关掉电脑，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走进电梯。
镜面电梯门映出他此刻的尊容：乱糟糟的头发，浓重的黑眼圈，身上是皱巴巴的、穿了三年都没换的格子衬衫，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我很疲惫，别惹我”的社畜气息。
“陈默啊陈默，你活成这样，到底图个啥？”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无声地问。
就在这时，手机又响了，是王总监。
陈默心头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脊背。
他深吸一口气，接通电话，语气瞬间切换到谦卑模式：“喂，王总，您找我？”
电话那头传来王总监那标志性的、带着点假笑的嗓音：“小陈啊，还没走远吧？
太好了！
有个急事，明天早会刘总要看的那个A项目最终版PPT，我刚刚发现有个数据好像有点问题，你赶紧回公司核对一下，把数字改过来。
文件在我电脑桌面上，密码你知道的。
抓紧时间啊，这个很重要！”
陈默的血压“噌”一下就上来了。
核对数据？
改PPT？
***自己不会弄吗？！
而且，那PPT根本就不是最终版，里面好几个关键部分还是我临时用占位符填的！
他心里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好的王总，我……我还没走远，这就回去弄。”
“哎，好好好！
还是小陈你靠谱！
年轻人，多锻炼锻炼是好事！”
王总监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陈默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外面是灯火通明的大堂，他却觉得那光亮格外刺眼。
回去？
还是不回去？
回去，意味着又要面对那些该死的、可能根本就是王总监自己搞错的数据，意味着至少又是一个小时的加班，而且没有任何加班费。
不回去？
明天早会上王总监一句轻飘飘的“小陈啊，这点小事都没处理好”，就足以让他这个月的绩效评级再下一个台阶。
他想起房东催租的短信，想起老妈期盼的眼神，想起银行卡里那点微薄的余额……妈的，忍了！
他咬了咬牙，转身重新按了上行电梯按钮。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像个即将奔赴刑场的烈士，悲壮而又无比憋屈。
就在他低着头，浑浑噩噩地往公司大门走的时候，一辆失控的电动车如同鬼魅般从侧面人行道猛地冲了出来，速度快得惊人！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陈默感觉自己的身体像片破布一样飞了起来，世界在他眼前疯狂旋转。
剧痛传来的前一秒，他脑子里最后一个念头竟然是：“操！
老子那破PPT还没改呢……这下，总算不用改了……”紧接着，无边的黑暗吞噬了他所有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