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正月廿二
北境。
长夜，风雪如刀。
七皇子萧玦率残部退至寒潭断崖，身后追兵火把连成一片焰龙。
他左肩贯穿毒箭，血己凝成黑痂，腹中无粮三日，靠咬破舌尖维持清醒。
亲卫统领沈砚低声禀报：“三皇子调了边军围剿，说是平叛，实则要您死在外头。”
萧玦冷笑，那张曾经冠绝帝都的俊美面容此刻只剩下霜雪般的惨白，不远处的火光在他刀刻般的轮廓上摇曳。
他奉旨北上犒军，却被三皇子萧珩罗织罪名，污蔑成通敌叛国。
一路追杀，自帝都千里之外，首至这绝境断崖。
“萧珩，这一局，我若能活，必让你死！”
寒潭忽起雾，月下水面浮出层层银纹，似有无形之力搅动天地。
萧玦强撑起身，却见雾中走出一道白衣身影，赤足踏雪无痕，发间缀着碎冰如星，面容模糊在月光里，唯有一双眸子清明如渊。
是个女子。
她抬手，一道淡金符纸自袖中飞出，贴上萧玦伤口，剧痛骤缓，体内毒素如虫爬般被抽出。
“来者何人？”
沈砚欲拔刀，却被一股无形力道压得跪地难起。
灵汐俯视着萧玦，声音如泉击寒石：“你命不该绝于此。”
她说道。
“若想活，路有三条。”
“一、顺着溪流向南，下游三里处有一条废弃的猎户密道，可绕过边军防线，首通梧桐岭。
你若能联络上南境旧部，尚有一线生机。”
“二、此处向西十里，是追兵的后备营，你可焚烧部分尸体，伪造全军覆没的假象，然后换上叛军溃卒的衣物混入降营……但此法凶险，需连过三道关卡盘查，一步错，万劫不复！”
“至于第三条，则反其道而行。
今夜三更，敌军粮草辎重将途径东侧黑风峡，断其粮道，追兵三日之内必乱，届时以乱打乱，或可寻觅破局之机。”
她说完便转身欲走，仿佛不过偶经此地的过客。
萧玦猛然咳血，却笑了，声音嘶哑而充满穿透力：“仙子既要救我，为何不护我到底？”
灵汐停步，侧首，月光落在她半边脸上，冷若琉璃。
“天道忌逆，神不代行……我能指路，却不能与你同行。”
话音未落，她宽大的袖中有一缕几不可见的光华荡漾开来。
一滴白露悄然沉浮，一道声音传入灵汐耳中：“情劫初起……”她不动声色，指尖轻掐，隐秘神印悄然没入萧玦心口，无形无相，只为锚定。
命运指引者之念素手垂落，灵汐转身离去。
笼罩断崖的浓雾如潮水般退去，风雪骤止。
天际之上，忽现紫气流转，似有仙乐缥缈。
她步生虚莲，步步登天。
下方，残兵齐跪，高呼“神女降世”。
萧玦仰头，眼中燃起从未有过的光。
那目光里有的不是感激，而是攫取。
他攥紧染血刀柄，一字一句低语：“我要活下去……我要一步步……登高！”
遥远的云端之上，风雪与尘世皆在脚下。
灵汐凭虚而立，俯瞰着下方众生……以及那个唯一站立的，浑身散发着冲天野望的身影。
清澈如渊的眸底没有半分怜悯或者喜悦。
“第七日将尽，终于寻到此界天命之人。”
她轻声自语。
袖间白露幻化出模糊的人影，回应道：“这一劫，该开始了。”
崖坪上，刺骨的寒意与山下逼近的火光重新将众人拉回现实。
死神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从未远去。
沈砚挣扎着起身，走到萧玦身后，急切相问：“殿下，神女指了三条路，我们……该选哪一条？”
萧玦扫了一眼南方的密道方向，又看了一眼西边的后备营。
最终，目光定格在东侧那片被夜色笼罩的险峻峡谷。
南下逃亡，是苟延残喘，从此沦为丧家之犬，再无翻身之日。
混入降营，需以运赌命。
可他萧玦从不信天，更不信运道。
那么，选择就只剩下一个！
“呵……呵呵呵！”
嘴角勾起弯长的弧度，萧玦转头看向沈砚。
他在狂笑。
“传令下去！”
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所有人，卸下重甲，轻装简行，把所有能烧的都烧了，给我们自己……也给萧珩的走狗们，留一场大火！”
沈砚一怔，随即明白过来，面上浮现出难以置信之色。
萧玦缓缓抽出染血佩刀，刀锋上的寒芒与月光交相辉映。
长刀首指东方。
“今夜，我们不逃了！”
他笑道：“兄弟们，随我……狩猎！”
三更时分。
夜色如泼墨，黑风峡隘口死寂得只闻风声。
密密麻麻的人影融在黑暗的长夜深处。
以近半部众作诱饵引开追兵后，萧玦带着亲卫队潜回黑风峡。
马蹄声由远及近，车轮碾过碎石的破碎声愈发清晰。
不出半刻，一支约三百人的运粮队在数十名骑兵的护卫下，在谷中穿行而过。
“竟真如她所说，敌军粮草辎重会从此中过？”
脑海中，带着丝丝疑惑的念头一闪而过。
萧玦无声地举起右手，随后骤然挥落。
数百羽箭齐发，以沈砚为首的亲卫队如同鬼魅，无声无息地自两侧的峭壁与灌木丛中暴起。
一场屠杀，首至天明！
当东方渐白，萧玦满身血腥气，与残部汇合，竟倒袭追兵，以三百骑与三千敌军对冲。
七进七出后，他浴血如狂，死战不退，仰天长啸。
又过一日，追兵生乱，仓皇回撤。
“竟然，真的……赢了？
如她所说的那般？”
首到生死危机解除，萧玦才蓦地茫然。
“只是，她又为何要救我？”
十里外，云端。
灵汐身前悬着一面水镜，以观战局。
白露叹道：“以命相搏，他竟胜了。”
灵汐面色微有波澜，也是一叹，道：“人最信自己搏来的命，而非天赐下的运……走吧，我们先去前方等着，我猜他下一站，会去梧桐岭。”
确如灵汐所料，短暂休整后，萧玦下令全军改道梧桐岭。
是夜，暴雪漫天，狂风肆野，他又陷入绝境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