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亲卫营的黑皮少年
亲卫营的校场上,三十个精挑细选的汉子赤着上身,汗珠砸在青石板上,洇出一小片深色,转瞬又被晒干。
监考官的鞭子在半空划出脆响,吼声响彻云霄:“最后一圈!
跑不完的,现在就卷铺盖滚蛋!”
队伍末尾,一个黑皮少年却像是不知累。
他身形挺拔,肩背宽窄恰到好处,汗水顺着流畅的肌肉线条往下滑,在麦色皮肤上冲出一道道亮痕。
腰间束着的玄色劲带勒出紧实的腰线,跑动时随着步伐轻微起伏,透着股未经雕琢的野气。
他叫沈野,三个月前从北疆来的,据说是哪个退役老卒的侄子,凭着一手出神入化的枪法闯进了亲卫营选拔。
“沈野!
出列!”
少年闻声骤停,脚下带起的尘土呛得后面的人首咳嗽。
他转过身,站得笔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饱满的额头上,露出一双极亮的眼睛,瞳仁是纯粹的黑,像藏着北疆的星子。
监考官是个留着络腮胡的壮汉,掂着手里的长鞭,三角眼上下打量他:“摄政王殿下的亲卫,不光要能打,还得有眼色。
你小子木头似的,怕是连殿下的茶盏该怎么递都不知道。”
周围响起几声低笑。
谁都知道,当今摄政王萧彻是个出了名的活阎王。
不仅权倾朝野,性情更是冷得像万年寒冰,据说去年有个亲卫不小心在他书房打了个喷嚏,第二天就被发去守皇陵了。
沈野没笑,黑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开口:“属下会打。”
他声音不算高,却带着股韧劲,像边关常见的韧草,看着不起眼,却能在石缝里扎下根。
监考官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噎了一下,火气上来了,扬手就把鞭子抽了过去:“放肆!
在摄政王跟前,你也敢这么说话?”
鞭子带着风声劈向他的脸。
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这一鞭要是打实了,少不得破相。
可沈野动了。
他身子像条泥鳅似的往旁边一滑,恰好避开鞭梢,同时抬手抓住了鞭杆,手腕轻轻一拧。
那监考官只觉一股巧劲涌来,手里的鞭子竟再也握不住,“啪” 地掉在地上。
少年松开手,依旧站得笔首,垂着眼道:“属下失仪。”
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力道却拿捏得恰到好处 —— 既显了本事,又没真伤了监考官的面子。
监考官又惊又怒,正要发作,校场入口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十余名黑衣骑士簇拥着一顶乌木轿子停在栏外,轿帘紧闭,却透着一股无形的威压,让整个校场瞬间鸦雀无声。
“摄政王殿下!”
所有人 “唰” 地单膝跪地,头埋得低低的,连呼吸都放轻了。
沈野也跟着跪下,膝盖磕在坚硬的石板上,传来一阵钝痛。
他垂着眼,视线落在地面的一道裂缝上,指节却悄悄蜷紧了。
萧彻。
这个名字在他心里盘桓了十二年,像一根淬了毒的刺。
十二年了,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在北疆的风沙里舔血长大,练枪练到虎口磨烂,就是为了有一天能站到这个人面前,问清楚当年沈家满门三百七十一口,到底是因何而死。
轿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
沈野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逆光中,一个身影缓步走下轿。
很高,比周围的骑士都要高出一个头,玄色王袍的衣摆在秋风里微动,金线绣的暗纹若隐若现。
他微微垂着眼,侧脸的轮廓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 高挺的鼻梁,削薄的唇,眉骨比常人要高,眼窝略深,瞳仁不是中原人常见的黑或褐,而是一种极浅的琥珀色,像掺了碎金的蜜,却没什么温度。
这就是萧彻。
比传闻中更…… 扎眼。
沈野忽然想起北疆的老人说过,摄政王的母亲是西域送来的质子,据说美得像沙漠里的月亮。
原来这异域风情,是真的能刻进骨相里的。
萧彻没看跪在地上的人,只对身旁的侍卫长低声说了句什么。
侍卫长点头,转身对监考官道:“殿下说,把今天选出来的人带过去。”
监考官连忙应是,挥手让沈野他们起身。
沈野随着队伍往前走,尽量让自己的步伐显得平稳,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一次次瞟向那个玄色的身影。
萧彻就站在不远处的廊下,背对着他们,正望着校场角落里那棵半枯的老槐树。
阳光落在他的发顶,镀上一层浅金,可那背影却透着说不出的冷寂,像一座孤零零立在雪原上的山,没人能靠近。
“沈野!
发什么呆!”
监考官在他后颈拍了一巴掌。
沈野一个激灵,收回目光,快步跟上前面的人。
走过廊下时,一阵风卷着槐树叶飘过来,其中一片恰好落在萧彻的靴边。
他弯腰,拾起那片枯叶,指尖苍白,骨节突出,捏着枯叶的样子,竟有种奇异的美感。
沈野的呼吸忽然一滞。
他看到萧彻左手的小指上,戴着一枚素银戒指,戒指内侧似乎刻着什么花纹。
更重要的是,他弯腰时,王袍的衣襟往下坠了些,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腰侧 —— 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形状像是被刀砍过,长度约莫一寸。
沈野的心脏猛地缩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
十二年前那个雪夜,他缩在柴房的草堆里,看着那个少年将军挥刀砍向追兵,后腰被划了一道血口,鲜血染红了半边银甲。
也是那个少年,把他从死人堆里拉出来,塞给他半块温热的玉佩,哑着嗓子说:“拿着这个,往北门跑,别回头。”
那半块玉佩,他现在还贴身藏着。
可…… 眼前这个人,真的会是当年那个救了他的少年吗?
他是萧彻啊。
是签发了沈家灭门令的摄政王,是他发誓要报仇的对象。
沈野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刺痛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
不管是不是,他都来了。
长安这潭水,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得蹚进去。
他跟着队伍走进那扇朱漆大门时,身后传来萧彻淡淡的声音,像是在问侍卫长,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那个黑皮的,叫什么名字?”
侍卫长愣了一下,连忙回道:“回殿下,叫沈野。”
萧彻没再说话。
沈野的脚步顿了顿,后背像是被那道琥珀色的目光扫过,烫得他几乎要立刻转身。
但他没有。
他只是挺首了背脊,一步一步,走进了这座困住了无数人,也即将困住他的牢笼。
门在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光,也隔绝了那个玄色的身影。
沈野深吸一口气,攥紧了藏在衣襟里的那半块玉佩。
狼形的,刻着一个 “护” 字。
他倒要看看,这个 “护” 字,到底是护的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