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铜镜里映出一张精心描画的脸，烛光在菱花镜面上跳跃，映得镜中人眉眼愈发精致，
却也愈发陌生。我执起黛石，对着镜子细细描画眉梢。
这笔法我练了整整三个月——眉尾要微微上扬，既显端庄，又带几分恰到好处的疏离。
正如沈晚晴，我那嫡出的姐姐，永远保持着令人艳羡的优雅与距离。
"二小姐今日的妆容极好。"秋禾轻手轻脚地为我簪上一支碧玉簪，声音轻柔，
"这簪子还是大小姐及笄时老爷特意命人打造的，您戴着竟也这般合适。
"我望着镜中与姐姐七分相似的容颜，心头泛起一丝苦涩。这三日来，
每一个见过我的下人都会露出这般惊艳又克制的神情，仿佛在欣赏一件精心复制的赝品。
在沈家的那些年，我早已习惯了活在姐姐的影子里，却不想如今连这张脸都要完全变成她的。
"姐姐...近日可有好转？"我轻声问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妆台上那盒胭脂。
这是沈晚晴最爱的颜色，据说萧衍曾赞她涂这胭脂时"人面桃花相映红"。
秋禾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大小姐需要静养，太医说不能打扰。二小姐放心，
有王爷悉心照料，大小姐定会康复的。"我垂下眼睑，没有接话。
三日前我被接到这摄政王府时，父亲的话言犹在耳："知微，你虽是庶出，
但沈家从未亏待你。如今你姐姐需要静养，王府不能无人主持中馈，
这是你为沈家出力的机会，也是你的造化。"造化？我暗自苦笑。
若不是这张与嫡姐相似的脸，他们何曾记得沈家还有我这么一个庶女？记得在沈家时，
我住在最偏僻的院落，连出席家宴都要看嫡母的脸色。如今需要替身了，倒想起我来了。
"王爷驾到——"门外传来通报声，我连忙起身，理了理身上这件沈晚晴最常穿的月华裙。
裙摆上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据说这是萧衍特意命江南绣娘为她绣制的。萧衍迈步而入，
一身朝服还未换下，带着从外面带来的寒意。他是当朝摄政王，权倾朝野，
也是我名义上的姐夫。三日前我入府时，他只淡淡看了我一眼，说了句"好生住下"，
便再未过问。"王爷万福。"我依着礼数行礼，刻意模仿着沈晚晴行礼时微微侧身的姿态。
这是我观察了她整整一个月的成果。他脚步一顿，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
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一丝什么，快得让我抓不住。"起来吧。
"他的声音比三日前温和了些许，"在府中可还习惯？""谢王爷关心，一切都好。
"我垂眸应答，刻意将声音放柔。沈晚晴说话总是这般，轻柔中带着不容忽视的矜贵。
他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妆台上那盒胭脂，眼神微暗："晚晴近日身子可好些了？
"我试探着问，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太医说还需静养。
"他的回答与秋禾如出一辙，"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这是妾身应当做的。
"我轻声应道，心里却泛起疑虑。既然姐姐病着，为何从不让我去探望？
连在哪个别院养病都不曾告知？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忽然道："明日宫中有宴，
你随本王同去。"我怔了怔，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这...怕是不太妥当？
若是被人认出......""无妨。"他语气淡然，"就说晚晴身子见好，陪你散心。
"我垂下头，心中五味杂陈。明明只是暂代姐姐打理家务，为何要让我以她的身份出席宫宴？
然而我不敢多问。在沈家这些年，我早已学会顺从。"妾身明白了。"他离开后，
我独自在妆台前坐了许久。镜中的女子眉眼精致，却陌生得可怕。秋禾轻手轻脚地进来收拾，
见我仍在出神，忍不住劝道："二小姐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入宫呢。"我忽然想起什么，
转头问她："姐姐平日入宫，可有什么特别的习惯？"秋禾想了想，
道："大小姐每次入宫前，都会在香囊里放些晒干的木樨花。说是太后喜欢这个味道。
"我点点头，取过一旁的香囊，默默将木樨花装入其中。心里却泛起一丝不安：这一切，
似乎并不像他们说的那么简单。2.翌日清晨，天还未亮，
秋禾就带着几个丫鬟进来为我梳妆。"今日要穿朝服，二小姐且忍耐些。
"秋禾一边为我系上繁复的腰带，一边轻声解释，
"这朝服是王爷特意命尚衣局为大小姐制的，用了整整三个月呢。
"我低头看着身上这件朱红色的朝服，金线绣出的凤凰在烛光下熠熠生辉。这样贵重的服饰，
竟然也舍得给我这个替身穿？恍惚间，我仿佛又回到了沈家，穿着姐姐的旧衣裳，
听着下人们窃窃私语："到底是庶出的，再好的衣裳也穿不出大小姐的气度。"梳妆完毕，
我站在等身铜镜前，几乎认不出镜中人。珠翠环绕，锦衣华服，俨然就是另一个沈晚晴。
"像，真是太像了。"秋禾忍不住感叹，"连奴婢都要认错了。"萧衍进来时，
我正在调整香囊的位置。他看见我的装扮，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又恢复平静。"很像。
"他淡淡评价，不知是在夸赞，还是在感叹。马车驶向皇宫的路上，我紧张得手心沁出细汗。
萧衍似乎看出我的不安，破天荒地开口："今日宴上，你只需跟在太后身边即可。
若是有人问起，就说身子刚好，不宜多饮。""妾身明白。"他顿了顿，
又道："兵部尚书夫人若是问起北境的事，你便说一切安好，不必多言。"我心中一动。
北境？姐姐的病与北境有什么关系？但我不敢多问，只轻声应下。宫宴比我想象的还要奢华。
金碧辉煌的大殿中，歌舞升平，觥筹交错。我小心翼翼地扮演着沈晚晴的角色，
她素来端庄得体，我便不敢有半分逾矩；她谈吐优雅，我便字斟句酌。"王妃今日气色甚好。
"一位贵妇笑着寒暄，"前些日子听说您身子不适，如今可大好了？"我浅浅一笑，
模仿着沈晚晴惯有的温和疏离："劳夫人挂心，已无大碍。"萧衍站在我身侧，
时不时替我挡去一些过于热情的问候。他的体贴入微，
让我几乎要错觉他待我是有几分真心的。宴至中途，
果然有一位衣着华贵的夫人前来搭话："听闻王妃的兄长近日在北境立下战功，
真是虎父无犬子啊。"我想起萧衍的嘱咐，微笑道："兄长能为国效力，是沈家的荣耀。
"那夫人还要再问，萧衍适时插话："夫人，晚晴身子刚好，不宜久站。失陪了。
"他带着我走向御花园，一路上沉默不语。直到确定四周无人，才低声道："做得很好。
""王爷，"我忍不住问道，"姐姐的病，与北境有关吗？
"他眸光一沉："这些事你不必过问。""可是......""晚晴需要静养。
"他打断我，"你做好分内事便是。"回府的马车上，我再也按捺不住："王爷，
妾身何时能去探望姐姐？""待她好些再说。"他闭上眼，显然不愿多谈。
我心里隐隐觉得不安。这一切太过蹊跷——姐姐突然患病，我被接进王府，
甚至连过问病情的权利都没有。"不必多想。"萧衍忽然开口，眼睛仍未睁开，
"你好生做你的分内事便是。"我攥紧了衣袖，将满腹疑问咽了回去。庶女的本分，
不就是听话吗？3.时光荏苒，转眼竟是三年。我在摄政王府已经住了整整三年。这期间，
我以沈晚晴的身份打理王府，出席各种宴会，甚至代替她入宫向太后请安。萧衍待我极好，
吃穿用度无一不精，甚至比真正的沈家嫡女还要尊贵。库房的珍玩随我取用，
江南的绸缎一车车送往我的院落，连宫里赏赐的稀世珍宝，
他也总是第一时间让人送到我面前。可越是如此，我心中的不安就越发强烈。
这些优渥的待遇，仿佛在补偿什么，又像是在掩盖什么。每每夜深人静，
我都会取出藏在妆匣底层的那方旧手帕——那是生母留给我的唯一念想，
提醒着自己究竟是谁。这日，我对着铜镜梳妆，忽然发现鬓角有一根白发。双十年华，
竟已生了华发。是这三年的提心吊胆，还是被欺骗的痛心？
"二小姐..."秋禾的声音带着哽咽，"要不要奴婢帮您染一染？"我抬手拔下那根白发，
在指尖细细把玩："秋禾，你说姐姐的病，真的那么重吗？三年了，连一面都不能见？
"秋禾的手微微一颤，梳子险些掉落："大小姐吉人天相，定会康复的。
"我盯着镜中与沈晚晴一般无二的脸，忽然觉得陌生。这三年来，
我几乎快要忘记自己原本的模样了。每次照镜子，看见的都是姐姐的倒影。
更让我困惑的是萧衍的态度。他待我温柔体贴，却总隔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
有时夜深人静，他会来我房中，却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我的脸出神。仿佛在透过我，
看着另一个人。这日，我无意间走到府中库房附近，
听见里面传来管家的声音："......王爷吩咐了，大小姐的旧物都要好生保管，
尤其是那架'惊鸿'琴......""惊鸿"琴？我从未在府中见过。姐姐擅琴，
我是知道的，可我入府时，下人只说琴收在别处保养。
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若姐姐真在别院养病，为何她心爱之物却不在身边？深夜，
我辗转难眠，起身行至书房外。却听见里面传来萧衍与心腹的低语。
"......北境已定，晚晴下月便可回京。""恭喜王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