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太上老君的仙丹?
突然间,她听到身旁传来一声低沉而压抑的抽气声。
她猛地转过头,目光落在了那个十六岁的小兵身上。
只见小兵满脸惊愕,手指首首地指向段安瑞的腿,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甚至有些劈叉:“动了!
连长的脚趾动了!”
赵佳贝怡心头一紧,连忙顺着小兵所指的方向看去。
果然,她看到段安瑞的右脚大脚趾正微微地蜷缩着,就像春天里的嫩芽顶破冻土一样,虽然动作极其微弱,但却异常清晰。
赵佳贝怡的心跳瞬间加速,她瞪大了眼睛,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
她注意到,段安瑞那原本紫得发黑的嘴唇,不知何时己经褪去了一些青黑,尽管依旧显得苍白,但却透露出了一丝生气,不再像之前那样呈现出毫无生气的灰败之色。
周围原本垂头丧气的几个士兵,突然间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样,“呼啦”一下全都围拢了过来。
他们的脑袋紧紧地挤在一起,就像一群好奇的孩子,争着看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一样,死死地盯着段安瑞的脸。
其中一个扛着步枪的络腮胡士兵,手还按在扳机上,眼睛瞪得***,仿佛要掉出来似的。
他嘴里不停地咂摸着,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事情感到十分惊讶:“邪门了……刚才都快没气了,这才扎了一针,怎么就……”他的话到了嘴边,却又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硬生生地把“活了”这两个字给咽了回去。
毕竟,在这充满了死亡和血腥的战壕里,“活”这个字实在是太金贵了,没有人敢轻易地说出口,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触怒了死神,让自己也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赵佳贝怡没吭声,继续用三根杨树枝固定伤腿。
树枝是她刚从战壕外折的,粗细差不多,用刺刀削得光滑,再用撕成条的绑腿缠成简易夹板。
她的动作快得像在做流水线作业,指尖划过段安瑞小腿时,能感觉到他皮肤下的肌肉不再是之前那种硬邦邦的紧绷,似乎放松了些。
“这……这是什么仙法?”
络腮胡忍不住又问,他的军靴踩在血泥里,发出“咕叽”一声,在这暂时安静的战壕里格外清晰,“俺们村的神婆治病,也得烧纸画符跳半天,你这一针下去就……不是仙法。”
赵佳贝怡头也不抬,把最后一个结系成死扣,“是青霉素,能杀伤口里的细菌,防止感染。”
“青霉素?”
士兵们你看我,我看你,脸上全是懵圈的表情。
那个叫小石头的小兵,脸颊上还沾着锅底灰,突然凑过来,鼻尖快碰到段安瑞的伤口:“细菌是啥?
是小虫子吗?
比虱子还小?”
赵佳贝怡刚要开口,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冷哼。
是那个老兵——后来知道他姓李,大家都叫他老李,脸上有道从眉骨划到下巴的疤,看着挺凶。
他往前凑了两步,军靴碾过地上的弹壳,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姑娘,你到底是什么人?”
老李的声音像砂纸磨木头,粗粝得很,“这针管亮晶晶的,看着就不是寻常物。
你当这是太上老君的仙丹?
扎一下就能起死回生?”
他的手按在腰间的驳壳枪上,指节发白。
周围的士兵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都放轻了——老李是全连最老的兵,从长城抗战就跟着部队,打过的仗比这些年轻兵见过的枪还多,他的怀疑像块石头,压得人喘不过气。
赵佳贝怡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周围的脸:小石头的好奇,络腮胡的困惑,还有老李眼底深藏的警惕。
他们懂枪炮的后坐力,懂怎么在弹雨里打滚,懂白刃战时要往敌人肋骨下捅……却不懂什么是细菌,什么是抗生素。
横亘在她和他们之间的,哪止是几十年的时光?
是一整个时代的认知鸿沟,像条看不见的河,宽得让人发怵。
她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的浊气被炮火味顶得发闷,却还是尽量让声音平稳:“这不是仙丹,是科学。”
她捡起地上的空针管,举到煤油灯前,玻璃管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冷光,“这里面的药,能杀死让伤口烂掉的‘小虫子’,就像你们用刺刀捅死敌人一样。”
老李盯着她手里的针管,疤拉脸抽了抽:“小虫子?
我咋看不见?”
“得用显微镜,”赵佳贝怡说,“一种能把东西放大几百倍的镜子,就像……就像你们用枪上的瞄准镜看远处的靶子。”
这话似乎稍微好懂些,小石头“哦”了一声,眼睛亮晶晶的:“那显微镜能看见虱子腿上的毛不?”
惹得旁边几人低低笑了两声,战壕里的气氛松快了点。
老李却没笑,他蹲下来,凑近段安瑞的脸,用粗糙的手指试了试鼻息,又摸了摸额头,突然转头对赵佳贝怡说:“他烧好像退了点。”
语气里的警惕淡了些,却多了点探究,“你这药……还有不?”
赵佳贝怡心里一沉——她的急救包里,就只剩这一支了。
早上从医疗队跑出来时太急,只抓了个应急包。
她摇了摇头:“没了,这是最后一支。”
老李的脸又沉了下去,刚松快的气氛又僵住了。
络腮胡叹了口气:“也是,哪有那么多仙丹……能撑到现在,己经比神婆灵了。”
太阳慢慢往西边沉,把天空染成一片脏兮兮的橘红色。
炮火声渐渐稀了,偶尔有几声冷枪,“啪”地一声,子弹不知道飞哪儿去了,像谁在远处甩了个响鞭。
小石头从背包里掏出块硬邦邦的饼子,递到赵佳贝怡面前:“你吃点吧,这是俺们连长的口粮,他早上没来得及吃。”
饼子上沾着点干了的血迹,边缘都硬得能硌掉牙。
赵佳贝怡摇了摇头。
她不饿,就是累,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后脑勺的伤口被震得隐隐作痛——早上炸碉堡时被弹片擦到的,当时顾不上,现在才感觉到疼。
她往段安瑞身边挪了挪,摸了摸他的额头,确实没刚才那么烫了,呼吸也比下午平稳多了,胸口起伏均匀,不再是那种随时会断气的嗬嗬声。
“他要是能挺过今晚,就没事了。”
赵佳贝怡轻声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老李不知从哪儿摸出个煤油灯,罩子破了个洞,昏黄的光漏出来,刚好照亮段安瑞的脸。
他睡得很沉,眉头却还皱着,大概梦里还在指挥冲锋,嘴角偶尔动一下,像在喊“冲啊”。
赵佳贝怡靠着土壁坐下,把自己的白大褂脱下来,轻轻盖在段安瑞身上。
大褂前襟被弹片划破了个大口子,沾着不少血和泥,却比战壕里的寒气暖和些。
她看着那盏跳动的煤油灯,突然想起实验室里的恒温箱——那里能精准控制温度,不像这里,冷得让人骨头疼。
“你真的是医生?”
小石头蹲在她旁边,啃着自己的饼子,饼渣掉了一身,“俺们以前也见过女医生,都是在后方医院,穿得干干净净的,戴个白帽子,不像你……”他没说完,大概觉得不妥,挠了挠头,露出颗小虎牙。
赵佳贝怡笑了笑。
她现在确实够狼狈的:白大褂撕了一半,沾满了血和泥,头发乱得像鸡窝,脸上还有道没擦干净的血痕,是刚才给段安瑞包扎时蹭上的。
“以前是,在……很远的地方当医生。”
她没法解释那个有恒温箱、显微镜的地方,只能含糊带过,“现在……能救人,就算是吧。”
小石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压低声音:“俺听说,城里的洋医院有那种‘镜子’,能看见人肚子里的虫子,是不是就是你说的显微镜?”
“差不多。”
赵佳贝怡说。
“那他们是不是也有很多青霉素?”
小石头的眼睛更亮了,“要是能弄点来,二柱子他们是不是就不用截肢了?”
他说的二柱子,是前几天腿被流弹打穿的兵,因为伤口烂得太快,昨天刚被锯了腿,哭得像个孩子。
赵佳贝怡的心揪了一下,没说话。
她知道城里的教会医院确实有青霉素,但数量少得可怜,而且都掌握在洋人手里,普通人根本弄不到。
就算弄到了,没有无菌操作的条件,打进去也可能出问题。
夜色彻底落下来,黑得像泼了墨。
战壕顶上的缺口漏下点月光,刚好照在段安瑞的脸上。
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影子,那点从苍白里透出来的血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珍贵。
周围的士兵们东倒西歪地睡着了,发出此起彼伏的鼾声,还有人在说梦话,喊着“娘”,喊着“杀鬼子”。
赵佳贝怡靠着土壁,没敢睡。
她在想实验室的爆炸——那些闪烁的仪器,导师惊慌的脸,还有自己被一股力量推出去时的失重感。
这一切到底是意外,还是……她不敢深想,怕自己撑不住。
手里的空针管被她攥得发热,玻璃的凉意透过布料传过来。
她突然意识到,在这个缺医少药、人命贱如草的年代,她带来的这点现代医学知识,这一支用完了的青霉素,或许不只是药。
它可能是一束光——让这些在黑暗里挣扎的人,看见另一种活下去的可能。
远处又传来几声炮响,闷闷的,像在打雷。
赵佳贝怡往段安瑞那边凑了凑,借着煤油灯的光,看见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
她凑近了些,听见他含糊地吐出两个字:“……冲锋……”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像哄孩子似的:“睡吧,仗暂时停了。”
段安瑞似乎听懂了,眉头慢慢舒展开,呼吸更平稳了些。
赵佳贝怡凝视着他,心中的不安逐渐被一种莫名的踏实所取代。
无论明天等待他们的是怎样的挑战和困难,无论青霉素是否还能找到,至少在这一刻,她成功地守护住了一个宝贵的生命。
这己经足够了。
夜风轻轻地吹拂着战壕,带来了泥土和硝烟的气息。
那股独特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让人不禁想起战争的残酷与无情。
然而,在这黑暗的夜晚里,煤油灯微弱的光芒却给这片小小的空间带来了一丝温暖和安宁。
赵佳贝怡静静地闭上双眼,感受着夜风中的丝丝凉意。
她的耳朵尖微微竖起,警觉地聆听着周围的一切动静。
除了风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枪炮声外,她还能清晰地听到段安瑞那越来越平稳的呼吸声。
这呼吸声,宛如一首轻柔的摇篮曲,让赵佳贝怡感到无比的安心。
它比任何虔诚的祷告都更有力量,比任何神奇的仙丹都更能抚慰人心。
在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界里,段安瑞的呼吸声成为了她内心最坚实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