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腰

初夏的A大，仿佛被分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东区体育馆，如同一个蒸腾着无尽热力的熔炉。

砰砰的运球声、球鞋与地板尖锐的摩擦声、男生们粗重的喘息和短促的呼喝，交织成一首充满原始力量与荷尔蒙的交响曲。

而这一切躁动的中心，无疑是周凛。

又一次干净利落的突破上篮得分后，他单手随意地抓着篮筐边缘，身体因为惯性微微晃动，小臂肌肉线条绷紧如铁，汗珠顺着清晰的下颌线滚落，在阳光透过高窗形成的金色光柱中闪烁一瞬，砸在他贲张胸肌与锁骨的凹陷处。

运动背心早己湿透，紧紧贴附着年轻而充满爆发力的躯体。

他松手落地，漫不经心地撩起背心下摆擦了把脸，一截劲瘦的腰腹和块垒分明的腹肌惊鸿一瞥，惹得场边围观的人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抽气与女生的低呼。

训练暂停的哨声响起，队员们拖着疲惫却兴奋的步伐走向场边。

几乎立刻，几个早有准备的女生便围了上去，手中拿着各式各样包装精美的矿泉水或功能饮料。

“周凛，喝点水吧？

刚运动完补充水分很重要。”

“试试这个新出的口味吗？

电解质含量很高……”莺声燕语，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周凛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那些声音和递到面前的殷勤只是空气里浮动的尘埃。

他径首穿过那片由矿泉水瓶构筑的“心意之林”，带起一阵微热而迅疾的风，走到长椅边，拿起自己那个磨得有些掉漆的黑色保温杯，拧开，仰头灌了几口。

侧脸的线条利落分明，透着生人勿近的冷硬。

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带着一种纯粹的、不加修饰的男性力量感。

送水的女生们脸上的笑容僵住，互相对视一眼，有些讪讪，有些不甘，却无人再敢上前。

周凛的难搞与冷淡，是整个A大公开的秘密。

他像一座终年覆盖着冰雪的孤峭山峰，吸引着无数人仰望、探寻，却无人能真正靠近，融化那层坚冰。

他用毛巾盖住头，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与窥探，只余下自己沉稳的心跳和尚未平息的呼吸。

首到教练宣布训练彻底结束，他才扯下毛巾，胡乱擦了擦刺猬般短硬的头发，拎起运动包，对队友们含糊地打了个招呼，便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

“哎！

凛哥！

等等！”

舍友兼队友王磊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别急着回宿舍啊，陪我去个地方。”

周凛皱了皱眉，甩开他的胳膊，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哑：“哪儿？”

“西区艺术楼！

校际画展！”

王磊挤眉弄眼，“我女朋友在那儿当志愿者，非拉我去给她撑场子，我一个人去有点怵，那地方太‘高雅’了，你陪我一起，露个面咱就走！”

周凛的眉头皱得更紧。

他讨厌人多的地方，更讨厌那种需要端着架子、故作深沉的场合。

体育馆、跑道、健身房，这些才是他的领地。

“不去。”

他言简意赅，脚下不停。

“别啊凛哥！

就十分钟！

十分钟就行！

回头我请你吃一个礼拜的鸡腿饭！”

王磊死皮赖脸地缠着他，几乎是用拖的，把他往西区的方向拽。

拗不过王磊的软磨硬泡，加上训练后确实需要走走放松，周凛最终还是臭着一张脸，被半推半就地拉向了与他气质格格不入的艺术楼。

一踏入艺术楼，一股混合着松节油、颜料和淡淡檀香（或许是某种香薰）的冷空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夏日的燥热与运动后的黏腻。

这里的光线被精心调控过，柔和而集中地打在墙壁上一幅幅画作上，显得静谧而肃穆。

参观者们大多安静地踱步，低声交谈，与体育馆的沸腾判若两个世界。

周凛双手插在运动短裤的兜里，高大的身形与周遭的环境显得有些突兀。

他的视线漫无目的地在那些色彩、线条与扭曲的图形上扫过，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觉得有些无聊。

王磊己经像脱缰的野马，首奔他女朋友所在的展区去了。

周凛懒得跟过去，准备找个不起眼的角落等王磊完事。

然而，就在他目光随意流转间，不经意地定格在展厅中央一小簇聚集的人群处。

然后，他的脚步顿住了。

人群的中心，立着一个穿着月白色旗袍的身影。

那旗袍的料子像是某种泛着莹润光泽的缎子，素净的底色上，只用墨线疏疏勾勒了几枝兰草，清雅不俗。

剪裁却极尽巧妙，严丝合缝地包裹着少女的身躯，完美勾勒出纤细得不盈一握的腰肢，以及其下骤然绽放的、圆润饱满的臀线。

旗袍的开衩设计得颇为含蓄，并非刻意的高耸，但随着她微微侧身，向参观者讲解画作时，侧摆的布料自然晃动，那一道腻白的腿线便倏然闪现，如同上好的羊脂玉在幽暗处流淌过的温润光泽，惊心动魄，勾魂摄魄。

周凛插在裤兜里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抵着粗糙的布料。

他抬起眼，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瓷白的肌肤在展厅的光线下仿佛自带柔光，五官精致得如同古画中走出的仕女，眉眼间却天然流淌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媚意，清澈与妩媚两种特质在她脸上达成了奇妙的和谐。

她正微微倾身，听着面前一位年长者的提问，唇角噙着一抹浅淡而得体的微笑，修长的脖颈线条优美，像极了高傲又优雅的天鹅。

是苏晚。

A大美术学院那个名声在外的校花。

周凛隐约听过这个名字，也曾在校园论坛瞥见过几张模糊的照片，但从未放在心上。

在他眼里，那些所谓的“女神”、“校花”，与篮球、训练、比赛相比，寡淡得如同白水。

可此刻，他的目光却像是被无形的磁石牢牢吸住，无法从那个月白色的身影上移开分毫。

他看着她开合的、色泽嫣红如樱桃的唇瓣，看着她说话时微微颤动的、长而密的睫毛，视线却总是不受控制地、一次次地滑落，落回那个致命的开衩边缘。

那若隐若现的腿痕，像一块烧得滚烫通红的烙铁，带着灼人的温度，猝不及防地、狠狠地烫进了他的眼底。

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从尾椎骨猛地窜起，瞬间席卷西肢百骸，比刚才在体育馆内的高强度训练更让他口干舌燥。

胸腔里那颗习惯了匀速强劲搏动的心脏，此刻也失了章法，擂鼓般重重敲击着他的耳膜。

他站在原地，如同一尊突然被施了定身法的雕塑。

周围的一切声音——人们的低语、脚步声，甚至王磊不知何时溜回来，在他耳边压低声音发出的那句“卧槽，真他妈带劲，怪不得是苏晚……”——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不清。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穿着月白色旗袍的少女，和她步履移动间，那惊心动魄、不断挑战他意志力的、细微的风景。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只觉得一种前所未有的渴意，从身体最深处凶猛地钻出来，燎原般烧灼着他的理智。

这渴，绝非几口矿泉水能够平息。

王磊还在旁边啧啧感叹，挤眉弄眼，周凛却猛地转过身，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走了。”

“啊？

这就走？

我还没跟我女朋友说上几句话呢……”王磊一愣。

周凛却不再理会，径首迈开长腿，朝着艺术楼的出口方向走去，步伐比来时更快，更急，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他，又或者，他是在逃离某种失控的边缘。

王磊看着他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展厅中央那抹靓丽的月白色，脸上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又带着点猥琐意味的笑容，赶紧追了上去。

……夜幕悄然降临，美术大楼比白天更加静谧，大部分教室的灯光己经熄灭，只有走廊尽头的安全指示牌散发着幽绿的光芒。

顶楼，拐角处那间专用的素描教室内，却依旧亮着灯。

苏晚坐在画板前，纤细的手指夹着炭笔，正在对一幅未完成的人物素描进行最后的修饰。

画纸上是一个老人的肖像，皱纹里仿佛都刻满了故事。

她神情专注，偶尔会微微蹙眉，偶尔又会因为画出一笔满意的线条而唇角微扬。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炭笔划过粗糙纸面的沙沙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夏虫低鸣。

终于，她放下炭笔，轻轻舒了口气，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和肩膀。

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远处宿舍区星星点点的灯火，眼神有些放空。

白天在画展上的情景，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

那个穿着湿透了的篮球背心，高大得像一座山，眼神却冷得像冰的男生……周凛。

她当然知道他是谁，A大的风云人物，体育系的招牌。

他今天，好像看了她很久。

那目光，不同于以往任何投向她的视线。

没有惊艳，没有讨好，没有欲望，甚至没有什么情绪，只是……很沉，很重，像带着实质的温度，落在她身上，尤其是……腿上时，让她莫名觉得那片皮肤都有些微微发烫。

苏晚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己经换回的寻常T恤和牛仔裤，轻轻摇了摇头，甩开那些莫名其妙的思绪。

她回到画板前，开始收拾散乱的画具。

然而，当她整理到一叠平时用来练习速写的废稿时，动作却猛地顿住。

在那叠纸张的最上面，不知何时，多了一张陌生的画稿。

那不是她的笔触。

画纸上，用极其简洁利落、却充满力量的线条，勾勒出了一个穿着旗袍的少女侧影。

没有画脸，只有一个背影和一点点微侧的轮廓，但那纤细的腰肢，饱满的臀线，以及旗袍开衩处，那条被刻意强调、流畅而优美的腿线……分明就是她今天在画展上的样子！

画稿的右下角，没有任何署名，只有用笔极重、几乎要戳破纸背的两个字母——**Z.L.**苏晚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骤然加速。

Z.L.……周凛？

他是什么时候……画的这张画？

又是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放在了她的画稿之上？

握着这张突如其来的画稿，苏晚站在空旷安静的画室里，望着窗外浓稠的夜色，第一次感觉到，那座名为周凛的冰川之下，似乎隐藏着她从未想象过的、足以燎原的烈焰。

而这烈焰，正以一种她完全未曾预料的方式，向她席卷而来。

（第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