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呛得我一激灵。
我睁开眼，白得发亮的天花板，还有耳边嗡嗡的哭声，一下就把我拽回了现实。
不，不是现实。
是十八岁那年的现实。
我正坐在医院ICU的门外，***底下的塑料椅子又冷又硬。
旁边，一个中年妇女正抓着我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
“江澄啊，阿姨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们佳佳她懂事，她说她不怪你……可她这腿……她以后可怎么办啊……”
于佳的妈，张桂芬。
这张脸，这套词，我到死都记得。
上辈子，就是从这句话开始，我被PUA了整整三十年。
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决赛的现场。
我，江澄，省重点的头号种子选手，稳拿第一。
于佳，我们学校的校花，成绩也不错，但拿奖有点悬。
开赛前十分钟，我去接水，回座位的路上，人很多，过道很窄。我跟她擦肩而过，手里的杯子没拿稳，水洒了出去。
就那么巧，全洒在于佳脚下。
她“啊”地一声尖叫，整个人滑倒在地，抱着右腿，疼得脸都白了。
然后就是救护车，医院，现在，ICU。
主治医生刚刚出来，拿着片子，一脸沉重地告诉我，于佳右腿胫骨粉碎性骨折，必须立刻手术，而且……很可能留下终身后遗症。
我爸妈吓得脸都白了，一个劲儿地给人家鞠躬道歉。
我呢，一个十八岁的学生，哪见过这阵仗，当场就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无尽的愧疚。
现在，我看着张桂芬那张哭得皱巴巴的脸，心里却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因为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于佳的腿，根本没事。
那一下是摔疼了，但绝不是粉碎性骨折。
她家不知道从哪找了个亲戚医生，开了张假的诊断单，把我，还有我全家，耍得团团转。
就为了那个保送名额。
就为了我未来三十年的人生，给她当垫脚石。
上辈子的我，累死在建筑工地上，闭眼的前一刻，还在想，我终于快还清了。
结果呢？我看见我的魂飘了起来，飘到了电视机前。
电视里，于佳作为杰出华人科学家，正接受专访。
她穿着一身高级定制的套装，妆容精致，气质优雅。
主持人问她，人生中最遗憾的事是什么。
她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完美的、带着一丝忧伤的微笑。
“我高中的时候，有个同学叫江澄，他很有才华，可惜后来……哎，他人真的很好，如果不是为了我，他本该有更光明的前途。”
她说完，还恰到好处地挤出两滴眼泪。
弹幕里一片赞美。
于教授真是人美心善
那个叫江澄的真惨，但这也不能怪教授啊
这就是命运吧，心疼于教授
我看着电视里那张虚伪的脸，恨得魂魄都在发抖。
我这三十年，活得像个笑话。
我辜负了我爸妈的期望，更辜负了从小把我带大、教我物理启蒙的爷爷。
爷爷临死前，一直念叨着我的名字，可我呢？
我那时候，正在帮于佳的废物弟弟，排队抢最新款的游戏机。
我欠的，从来不是于佳。
我欠的，是我自己，是我家人。
“江澄？江澄？你在听吗？”
张桂芬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看我半天没反应，眼神里闪过一丝不耐烦，但很快又被悲伤掩盖。
“孩子，你别吓唬阿姨啊……阿姨知道你压力大，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得想办法解决啊……”
我抬起头，看着她。
上辈子的我，这时候已经六神无主，哆嗦着嘴唇，说：“阿姨，对不起，我会负责的。”
这一辈子，我同样说出了这句话。
但我脸上，挂着一个无比灿烂的、甚至可以说是兴奋的微笑。
“阿姨，你放心。”我反手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她“嘶”了一声。
“我肯定负责！我必须负责！往死里负责！”
我的声音洪亮，充满了***，把旁边走过的护士都吓了一跳。
张桂芬懵了。
我爸妈也懵了。
他们大概以为我受***过度，精神失常了。
我爸赶紧拉我：“小澄，你冷静点……”
“我很冷静！”我站起身，目光炯炯地看着张桂芬，“阿姨，于佳同学是为了我们学校的荣誉，才遭受了这种无妄之灾！我作为始作俑者，难辞其咎！我不仅要负医疗责任，我还要负精神责任，我要让全校、全市、全省的人都知道，我江澄，是个知错就改、敢于担当的好学生！”
张桂芬的嘴角抽了抽，显然没跟上我的思路。
她要的是私下里的“补偿”，是那个保送名额，是钱。
我要给的，是排场。
是能把她架在火上烤的排场。
我不等她说话，掏出我的诺基亚手机，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拨电话。
“喂？是‘好日子’庆典公司吗？对对对，我有个大活儿要给你们。”
“我姓江，江湖的江。是这样的，我有个同学，叫于佳，见义勇为，光荣负伤，现在在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三楼的307病房。”
“你给我找个最专业的团队，对，唢呐队！必须是最好的那种，能吹《百鸟朝凤》的那种！”
“什么？太吵？就是要吵！要的就是这个气氛！这叫‘冲喜’！懂不懂？”
“你再给我找个二十人的军乐队，对，西式的，铜管的，动静越大越好！让他们在医院楼下给我二十四小时轮班奏乐！曲目我都想好了，就轮流放《好日子》、《走进新时代》和《运动员进行曲》！”
“多少钱？钱不是问题！我就是要让我的同学，在病床上也能感受到组织春天般的温暖！”
我声音很大，走廊里所有人都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我。
我爸妈的脸，已经从白色变成了青色。
张桂芬的脸，则是从悲伤，变成了错愕，又从错愕，变成了惊恐。
“江澄！你干什么！”她终于反应过来，想来抢我的手机。
我轻轻一躲，避开了。
“阿姨，你别急啊，这只是第一步。”我对着电话那头继续吼道，“对了，再给我做一条五十米长的横幅！要红底黄字的！上面就写：‘热烈祝贺于佳同学带伤冲刺，预祝金榜题名，为校争光！’。给我挂在医院大门口，要最显眼的位置！”
挂了电话，我心满意足地看着目瞪口呆的张桂芬。
“阿姨，你放心，这只是前菜。等会儿我就去联系电视台和报社，我要把于佳同学这种舍己为人的崇高精神，好好宣传一下！她是我们所有学生的榜样！”
“你……你疯了！”张桂芬的嘴唇都在哆嗦。
她想要的是名额，是利益，是闷声发大财。
我要是把事情捅到媒体上，学校为了名声，必然会介入调查。
到时候，她那个亲戚医生开的假证明，还能保得住吗？
她想把事情压下来，暗箱操作。
我偏要把事情抬上去，放在太阳底下暴晒。
“我没疯。”我一脸真诚地看着她，“阿姨，我是真心实意地想为于佳同学做点什么。她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们不能让她流血又流泪啊！必须让她感受到来自同学和社会的关爱！”
我转头对我爸妈说：“爸，妈，你们先回去吧，这里有我。我必须亲自守着于佳同学，直到她康复出院！”
我爸妈已经被我这通操作搞得彻底当机，被我连推带搡地弄走了。
走廊里，只剩下我和脸色变幻莫测的张桂芬。
她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不再是悲伤，而是审视和怀疑。
“江澄，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阿姨，补偿啊。”
“我说了，我会负责的。”
“从今天起，于佳同学的喜怒哀乐，衣食住行，我包了。”
“保证让她，永生难忘。”
庆典公司的效率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