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秘传的画皮匠。我爱他，便为他猎来百年狐妖，取其皮，制成能改换气运的面具。
他高中状元，迎娶公主，反手污我为妖，将我满门付之一炬。火光中，是狐妖残魂救了我。
它恨我，更恨他，于是我们做了个交易。我找到他时，他正被面具反噬，容颜尽毁。
他对我说：“救我，我把天下分你一半。”我笑了：“天下我不要，我只要你这张脸。
”1.京城郊外，鬼见林。据说这里孤魂野鬼扎堆，活人进来，三魂七魄都得被冲散。
我的画坊就开在这里。坊名叫“往生”。我不渡活人，只渡恶鬼。“鬼画匠，求您，
求您给贱内画一张皮。”堂下跪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是城西的米商，上个月刚为续弦，
活活饿死了原配。如今他夜夜被原配鬼魂骚扰，生意一落千丈，眼看就要破产。
我半张脸隐在暗处，另半张被烛火照亮的脸上，布满了火烧留下的疤痕，沟壑纵横。
“画皮可以，我要她三年阳寿。”米商面露难色，续弦的娇妻才十八，
是他拿全部身家换来的心头肉。“这……”“不愿？”我声音很轻，却让他狠狠一颤。
“愿意！愿意！只要能让她别再缠着我，别说三年，三十年都行！”他磕头如捣蒜，
仿佛面前的不是他曾爱逾性命的妻子，而是什么索命的恶鬼。真是可笑。
我身后的学徒取来工具，那是一整套用白骨打磨的画笔和刀具。米商的续弦很快被带了上来，
一个娇滴滴的美人，此刻却抖得像风中落叶。我没理会她的哭求，取了她的血，
混着特制的朱砂，在一张空白的皮子上作画。这皮子，
是用枉死者的怨气鞣制七七四十九天而成。画成的面具，能暂时遮掩活人气息，
让恶鬼无法寻踪。代价么，自然是戴面具的人。我画得很慢，
每一笔都像是刻在他们的命运上。米商在一旁看着，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大气不敢出。
画坊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寒风卷了进来，带着外面世界的喧嚣，
也带来一个我不愿再见的人。来人穿着一身紫金蟒袍，玉带束腰，本该是芝兰玉树的贵公子。
可他脸上，却爬满了蛆虫般的烂肉，流着腥臭的脓水，一块好皮肉都找不出来。他每走一步，
地上就多一滩污血。画坊里的阴风都好似被他身上的腐臭味冲散了。米商吓得屁滚尿流，
连滚带爬地躲到角落。而我，握着笔的手，稳如磐石。顾清宴。化成灰我都认得他。
我为他猎妖取皮，助他平步青云的青梅竹马。亲手把我全家推入火海的当朝驸马。
他终于还是找来了。他看到了我，那双浑浊的眼里，迸发出一丝狂喜的光。“阿九，
我终于找到你了。”他的声音嘶哑难听，像是破旧的风箱。“阿九，救我，只有你能救我了！
”他朝我走来，伸出那只曾为我画眉的手。如今那手上，也布满了烂疮。
我身后的学徒上前一步，挡在我面前。顾清宴不敢再靠近。他知道我的规矩，
知道我这里的“人”都不是善茬。我放下笔，将那张刚画好的面具扔给米商。“拿去吧，
三日后失效。”米商如蒙大赦，抓起面具，看都没看续弦一眼，自己先跑了。娇妻愣在原地，
随即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也跟着追了出去。一场闹剧。画坊里终于安静下来。
只剩我和顾清宴。还有他身后，那个穿着华贵宫装，满脸惊恐与厌恶的女人。永安公主。
他如今的妻子。2.“阿九，你看我的脸。”顾清宴指着自己那张烂掉的脸，
声音里带着哭腔。“都是它干的，是那张狐皮面具！它在反噬我！”他激动地朝我走了几步，
似乎想抓住我的手。公主尖叫一声，往后退去，捏着鼻子，满眼都是嫌恶。“顾清宴！
你别碰我！你好臭！”顾清宴的身体僵住了。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
眼里的光瞬间熄灭。曾几何时，他也是为了这个女人，为了她身后的权势，
毫不犹豫地舍弃了我。现在看来，他得到的，也不过如此。真是老天有眼，不开眼的那种。
我冷眼看着他们，像在看一出蹩脚的戏。“所以呢？”我终于开口，
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你来我这‘鬼画坊’，是想让我给你画一张遮丑的皮，
还是想让我帮你把这张脸补好？”顾清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补好！阿九，
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我们是画皮匠，不是神仙。”我淡淡地说，“画皮，画皮，
只能在皮上做文章。你的脸，是从里到外都烂了。”我的话像一盆冰水，
浇灭了他所有的希望。他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发出绝望的哀嚎。“不，
不会的……一定有办法的……”公主大概是忍到了极限，她指着我，厉声呵斥。“大胆妖女！
你到底对驸马做了什么？信不信本宫现在就叫人来，把你这鬼地方夷为平地！”我笑了。
又是这套说辞。当年，顾清宴也是这样指着我，对官兵说，我是“妖术惑人”的邪女。然后，
一场大火，吞噬了我的画坊，我的家人，我的一切。我缓缓站起身，走到公主面前。
她比我高半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满是皇室的傲慢。我抬起手，
摸了摸自己坑洼不平的脸。“公主殿下，您说我是妖女？”“我这张脸，
可是拜您的好驸马所赐。”“您要烧了这里？好啊。”我凑近她，压低了声音，
一字一句地说。“只是不知，这满屋子的冤魂，下一个，会去找谁呢？”画坊里的烛火，
幽幽地闪了一下。四面八方传来若有若无的哭嚎声。那是死在我爹娘手下的那些面具主顾，
死后魂魄被拘在这里，成了画坊的“养料”。公主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她惊恐地环顾四周，仿佛真的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鬼……鬼……”她哆嗦着嘴唇，
话都说不完整了。顾清宴连忙爬起来，挡在公主面前。“阿九！你别吓唬她！
她什么都不知道！”“是吗？”我歪着头看他，“她不知道你踩着我的血肉骨头往上爬？
还是不知道你那张状元郎的脸，是我拿命换来的？”顾清宴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阿九，
过去的事，是我对不起你。”“只要你肯救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黄金万两？
高官厚禄？只要你开口！”他开始给我画大饼，熟练得让人心疼。我看着他，
忽然觉得很没意思。“我要的，你给不起。”我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重新拿起画笔。
“送客。”学徒走上前，对着他们做了个“请”的手势。公主早就吓破了胆，
拉着顾清宴的袖子就往外跑。顾清宴却不肯走。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在我的面前，
在那个他曾经无比鄙夷的“妖女”面前。“阿九，我求你。”“救救我。
”3.顾清宴这一跪，就从黄昏跪到了深夜。公主早就受不了这里的阴气森森，
自己坐马车回宫了。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跪在画坊中央，像一尊腐烂的雕像。我没理他，
专心画着我的皮。学徒几次想把他赶出去，都被我拦下了。我倒要看看，他能为他这张脸，
做到什么地步。“阿九，我知道你恨我。”他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当年是我鬼迷心窍，
是我忘恩负义。”“我以为娶了公主，就能一步登天，就能摆脱出身的卑微。”“可我错了。
”“这些年，我没有一天睡过好觉。”“我一闭上眼，就是你家的那场大火，
就是你爹娘临死前的眼神。”他说得声泪俱下，仿佛真的悔不当初。可惜，我一个字都不信。
如果不是面具反噬，毁了他引以为傲的容貌和前程，他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想起我。“阿九，
我知道你不是真的见死不救。”“你以前，最心软了。”他开始打感情牌。我手里的笔，
顿了一下。是啊，以前的我，最心软了。他家贫，没钱买笔墨，
我就偷偷拿我爹珍藏的徽墨给他。他说想考功名，光宗耀祖，我就不顾我爹的反对，
冒着被妖物反噬的危险，去深山为他猎杀百年狐妖。我以为我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终将白头偕老。却没想到，他高中状元的第一件事，就是迎娶公主，然后，带人烧了我全家。
火光中，我爹娘和学徒们的惨叫声，至今还回响在我耳边。而他，就站在不远处，
和他的公主浓情蜜意，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我。心软？我的心，早就在那场大火里，
被烧成灰了。我抬起头，看向他。“想让我救你，可以。”他的眼睛瞬间亮了。
“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别说一件，一百件都行！”“我要你，去皇家宗祠，
把你顾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都给我砸了。”顾清宴脸上的喜悦，凝固了。“阿九，
你……你说什么？”“你不是说你后悔了吗？不是说你想摆脱卑微的出身吗？”我笑得残忍。
“那就砸了它。”“把你引以为傲的门楣，你光宗耀祖的梦想，亲手砸个粉碎。”“做到了，
我就救你。”顾清宴的脸，比他那张烂掉的脸还要难看。皇家宗祠，
供奉着历代先皇和有功之臣的牌位。他顾家三代单传，到他这一代才出了个状元，
好不容易才把牌位供进去，这对他来说，是无上的荣耀。让我去砸了它，比杀了他还难受。
“阿九，你这是要逼死我！”“你可以选择不砸。”我收回目光，继续画皮，“然后，
顶着你这张脸，烂死，臭死。”“或者，被你的好公主，当成怪物一样，关起来。”画坊里，
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烛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不知过了多久，
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我砸。”4.顾清宴走了。带着一身的绝望和腐臭。
我身后的学徒，小七，忍不住开口。“师父，您真的要救他？”小七是当年那场大火里，
唯一幸存的学徒。他被我从火场里刨出来时，半边身子都烧焦了，是我用一张“续命皮”，
才保住了他的命。所以，他和我一样，恨透了顾清宴。我没有回答他，
只是看着指尖一缕缠绕的黑气。那是狐妖的残魂。“你好像很兴奋。”我对着空气说。
那缕黑气扭动得更厉害了。一个尖利的女声在我脑中响起：“当然！
我要亲眼看着他众叛亲离，一无所有！”当年我猎它，剥它皮，它恨我。但它更恨顾清宴。
是顾清宴戴着它的皮，吸干了它百年的道行，享尽了人间富贵。“别急。”我说，“好戏，
才刚刚开始。”三天后，顾清宴又来了。他看起来比上次更狼狈，浑身是伤，
一条胳膊软软地垂着，显然是断了。但他手里，却提着一个布袋。布袋打开，
里面全是碎裂的木牌。上面“顾氏先祖”的字迹，清晰可见。我有些意外。
我以为他最多就是偷偷摸摸进去，做做样子。没想到，他竟然真的砸了。“我砸了。
”他看着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现在，你可以救我了吧？”“砸牌位的时候，
是什么感觉？”我问。他愣了一下，随即惨笑起来。“什么感觉？感觉我这么多年的书，
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感觉我就是个笑话。”他说完，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小七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师父，还有气。”“扶他进来。”我转身走进内室，
那里陈列着我所有的“宝贝”。各种妖的皮，鬼的骨，怨灵的头发。最中间的架子上，
放着一个木盒。我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张薄如蝉翼的皮。那皮上，隐隐有流光转动，
散发着一股奇特的香气。狐妖的残魂在我脑中尖叫：“这是……这是你的皮！”没错。
这张皮，是我十八岁生辰那天，按照自己的模样，为自己准备的嫁衣。我曾想，
等顾清宴功成名就，我就戴上它，做他最美的新娘。可惜，我没等到那天。现在，我要把它，
送给顾清天。做他的催命符。我拿着这张皮，走了出去。顾清宴已经被小七扶到了榻上，
气息奄奄。我走到他面前，将那张皮在他脸上一比。不大不小，刚刚好。“这是什么？
”他虚弱地问。“救你命的东西。”我拿出金针，蘸了特制的药水，准备开始缝合。
“会很疼，忍着。”顾清宴看着我手里的金针，眼里闪过一丝恐惧。但他别无选择。
他只能闭上眼，任我宰割。我俯下身，冰冷的金针，即将刺入他腐烂的皮肉。
他却突然睁开眼，抓住了我的手腕。“阿九，你到底……想做什么？”5.他的手，
冰冷黏腻，像一条毒蛇。我厌恶地想甩开，他却抓得更紧了。“阿九，你告诉我，
你是不是想害我？”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里面充满了猜忌和恐惧。我笑了。
都到这个地步了，他居然还妄想我会对他心存善念。“顾清宴，你是不是忘了？”“我全家，
是怎么死的？”我的声音很轻，却让他浑身一震，松开了手。“我……”他张了张嘴，
说不出话来。“不想烂死，就闭嘴。”我不再理他，将金针刺入他脸颊的烂肉。
“滋啦”一声，像是烙铁烫在生肉上。一股焦臭味弥漫开来。顾清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我面无表情，一针一线，开始将那张人皮，缝在他的脸上。
这不是个轻松的活。他的脸已经烂得不成样子，很多地方，针根本扎不进去，
我只能用特制的骨刀，先将烂肉刮去，露出下面新鲜的血肉。每刮一刀，他都像死过一次。
整个画坊，都回荡着他非人的嚎叫。小七站在一旁，脸上露出快意的神色。而我脑中的狐妖，
更是兴奋得快要现形。“对！就是这样！让他也尝尝剥皮的滋味！”我没有理会它，
专心致志地缝合。这个过程，持续了整整一夜。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我才缝完最后一针。
顾清宴已经昏死过去，整张脸都被缝得密密麻麻，像一个破烂的布偶。
我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我拿出一个瓷瓶，倒出里面的粉末，
均匀地洒在那张缝合的脸上。那些粉末，是我爹娘和画坊学徒们的骨灰。骨灰落在伤口上，
迅速被血液吸收，消失不见。“师父，这是？”小七不解地问。“引子。”我淡淡地回答。
我要让他们的怨气，成为这张面具的一部分。我要让顾清宴，日日夜夜，
都“戴”着他害死的人。我做完这一切，才感到一阵疲惫。这一夜，耗费了我太多的心神。
“小七，把他扔出去。”“是，师父。”小七拖着昏死过去的顾清宴，像拖一条死狗一样，
把他扔到了鬼见林的路口。至于他是死是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反正，我的戏，
还没演完。6.顾清宴没死。他命硬得很。半个月后，他拆了脸上的线。然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