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微的葬礼上,只有林淮来了。她爱了陆景十年,最后连死讯都是他秘书接的电话。再睁眼,
回到十八岁。陆景在宿舍楼下捧着她最讨厌的百合:做我女朋友好不好?她越过他,
奔向角落里攥着创可贴的林淮。这次,换我来追你。
---许微觉得自己像一缕被遗忘的风,在空荡荡的病房里徒劳地盘旋。意识是破碎的,
黏连的,勉强拼凑出“濒死”的认知。各种仪器的管线从她干瘦的身体里蜿蜒而出,
像是某种怪异的寄生藤蔓,维持着这具早已被癌细胞啃噬殆空的躯壳最后的体面。
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化不开,底下隐隐透着一丝衰败的甜腥。真安静啊。
她努力想牵动一下嘴角,露个自嘲的笑,却发现连这点力气都已消散。十年。整整十年,
她像扑火的飞蛾,围着陆景那团耀眼又冰冷的光焰,耗尽了一切热忱与光亮。
最后换来了什么?陆氏集团总裁未婚妻的空头衔?还是那些时尚杂志上,她站在他身边,
笑容完美却眼底荒芜的合影?记忆最后的画面,是三天前,
她挣扎着用枯瘦的手指按下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接电话的是他那位永远彬彬有礼、声线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的首席秘书。“许小姐,
陆总正在开一个非常重要的跨国会议。您的留言我会代为转达。”她对着忙音,
咳得撕心裂肺,血点溅在雪白的床单上,像绝望的梅花。转达?
大概最终只会变成他办公桌上,那份关于“许微后事处理建议”的冰冷文件里,
一行不起眼的备注吧。也好。她疲倦地想。这荒唐又执拗的一生,总算要走到尽头。
只是没想到,临到终了,来送她的,竟然只有……病房门被极轻地推开,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走廊的光站在门口,停顿了片刻,才慢慢走进来。是林淮。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西装,没有打领带,身形似乎比记忆中清瘦了些,
眉眼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还有一种深切的、沉静的哀恸。他走到床边,低头看着她,
目光像冬日里最后一片落在冰面上的雪花,轻得没有重量,却带着彻骨的凉意。他没有说话,
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许久,他才缓缓伸出手,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极其轻柔地,
将她散落在颊边的一缕枯槁头发拨到耳后。他的动作小心翼翼,
仿佛触碰的是什么极易破碎的珍宝。许微那早已干涸的眼眶,竟蓦地泛起一阵尖锐的酸涩。
灵魂都在为之震颤。林淮。这个她从十八岁起就认识的,陆景那个圈子里最不起眼的存在。
沉默,寡言,总是站在人群的角落,目光却像最固执的影子,十年如一日地,
沉默地追随着她。她不是不懂他眼底深藏的东西,只是她的心,她的眼,
早已被陆景那轮灼人的太阳占满,再也看不见其他星子的微光。
她甚至……曾利用过他的这份感情。为了刺激陆景,或是达成某个靠近陆景的目的,
她不止一次地,故意对他展露笑颜,或是在陆景那里受了冷遇,便转头去找他,
汲取那一点卑微的温暖与安慰。而他,明知是饮鸩止渴,却每次都甘之如饴。
他此刻的眼神里,没有责怪,没有怨怼,只有无边无际的,快要将他整个人都淹没的悲伤。
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落在许微冰冷的手背上。他哭了。为了她这个虚掷十年,
一无是处,甚至从未给过他半分回应的女人。剧烈的悔恨,如同最汹涌的潮水,
瞬间将她残存的意识彻底吞没。如果……如果能重来一次……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模糊,
化作一片令人心悸的白光。---“微微!许微!你发什么呆呢?快看楼下!是陆景!
陆大少爷亲自来了!”熟悉又充满活力的女声在耳边炸开,带着难以置信的兴奋,
手臂被人用力摇晃着。许微猛地睁开眼。刺目的阳光让她下意识地眯了眯。
入目是熟悉的宿舍窗框,漆成暗红色的木头边沿有些剥落,窗外是郁郁葱葱的香樟树冠,
蝉鸣聒噪。鼻尖萦绕着夏日午后燥热的气息,混合着劣质花露水和少女护肤品甜香的味道。
她僵硬地低头,看向自己撑着窗台的手。手指纤细,白皙,充满弹性,指甲是健康的淡粉色,
修剪得圆润整齐。不是记忆中那双枯槁如柴、布满针眼的手。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
她猛地转过身。宿舍里,三个室友正挤在窗边,兴奋地朝下张望,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真的是陆景!他抱着花呢!”“天哪,他是来找许微的吗?要表白?”“废话!
不然咱们这栋破女生宿舍,还能有谁劳动陆大少爷大驾?”许微推开挤在窗边的室友,
动作有些粗暴。她扑到窗前,向下望去。宿舍楼下的空地上,
果然站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十八岁的陆景。穿着当时最流行的某奢侈品牌限量版T恤,
身姿挺拔,头发精心打理过,眉眼间是毫不掩饰的张扬与自信。
他怀里抱着一大束醒目的白色百合,在夏日的阳光下,白得有些刺眼。百合。
许微的胃里一阵翻涌。她最讨厌的花。觉得它的香气甜腻到俗气,像劣质的香水。
她不止一次对陆景说过。可他从未放在心上。或许,是根本懒得去记。前世的这一天,
就是这样。陆景抱着这束她讨厌的百合,在女生宿舍楼下,当着无数看热闹的目光,
对她说:“许微,做我女朋友好不好?”没有询问,没有忐忑,甚至没有多少真诚,
更像是一种宣告,一种施舍。而当时的她呢?被那巨大的、突如其来的“幸福”冲昏了头脑,
忽略了心底那一丝微弱的不适,在所有人的起哄和艳羡声中,红着脸,点了头。从此,
一脚踏入了那长达十年、耗尽她所有热情与生命的单向奔赴。楼下,
陆景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微微蹙起了他好看的眉头,抬头望向她窗口的方向。
阳光落在他脸上,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边,俊美得如同希腊神话里的少年神祇。
周围的起哄声更响了。“许微!快下去啊!”“别让陆大少爷等急了!
”许微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目光穿透喧嚣的人群,疯狂地搜寻着。
在哪儿……会在哪儿……她的视线掠过一张张兴奋的、好奇的、羡慕的脸,最终,
定格在宿舍楼侧后方,那棵巨大梧桐树的浓重阴影下。一个清瘦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是林淮。年轻了十岁的林淮。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普通T恤和牛仔裤,
身形还带着少年人的单薄。他没有看热闹的人群,也没有看光芒万丈的陆景,
他只是微微仰着头,目光沉静地、专注地,望着她窗口的方向。他的手里,没有花,
没有礼物。只有一片小小的,方方正正的,印着卡通图案的创可贴,
被他无意识地、紧紧地攥在指间,几乎要捏变形了。许微想起来了。前世的今天,
就在她答应陆景,像个小公主一样被众人簇拥着离开后,听室友随口提过一句,
说林淮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在楼下站了很久,手里好像还拿着什么东西,
大概是听说她前几天不小心割伤了手指?当时的她,全部心神都被新晋男友陆景占据,
对这句无关紧要的话,听过也就忘了。那片小小的创可贴,和他此刻站在阴影里,
沉默而固执的身影,与她临终前,他落在她手背上那滴滚烫的泪,瞬间重叠在一起。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酸楚、悔恨和某种豁然开朗的清明情绪,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够了。
真的够了。她不要再重蹈覆辙!不要再把真心捧给那个永远不会珍惜的人!
不要再辜负这个沉默地、在她身后站了整整十年,连她死了都只有他来送行的男人!“许微?
你怎么还不下去?”室友疑惑地推了她一下。许微猛地回过神。她深吸了一口气,
没有理会室友的催促,也没有再看楼下那个捧着百合、万众瞩目的陆景一眼。她转身,
拨开愣住的室友,用一种近乎奔跑的速度,冲出了宿舍门。
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发出急促的回响,一声声,敲打在她的心上。
冲出宿舍楼大门的那一刻,盛夏午后灼热的风扑面而来,带着阳光和尘土的气息。
耀眼的日光让她有瞬间的眩晕。陆景看见她出来,
脸上露出了那种预料之中的、带着些许施舍意味的笑容,他上前一步,
将怀里的百合往前递了递,张口欲言:“许……”声音戛然而止。因为许微根本没有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