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奖寒风吹过吉平市,这是一个东北的五线城市。
街边一个个待出租的商铺和一排排不再生产的厂房仿佛在诉说昔日的繁荣。大宇今年45岁,
相貌平平,是一个电工。他现在父母双亡,独自一个人生活。他唯一的朋友是小丽,
是他小时候的邻居。不过小丽天生残疾,一条腿瘸,靠开开网店谋生。
大宇在彩票站中愣住了,他发现自己中奖了,估计扣完税有800万。
彩票店里混着烟草和汗的味道。墙上有彩票站老板写的开奖号码,信号笔写的数字密密麻麻。
大宇捏着那张皱巴巴的彩票,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把最下面的那串数字对了三遍,
又对了第四遍。世界好像安静了,旁边几个老彩民正商量这期大乐透买什么号码,
老板打键盘聊天的声音噼里啪啦,街上电瓶车尖锐的刹车声,大宇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他死死盯着那张薄纸,那不是纸,是八百万。八百万是什么?
是他穿十辈子的电线也挣不来的钱。他那双布满厚茧和细小伤疤的手,此刻有些发抖。
汗从他的额角渗出来,顺着脸颊的沟壑滑到下巴,滴落。他把彩票凑到眼前,
几乎贴在了鼻尖上,生怕自己看错一个数字。号码没错。一个都没错。大宇抬起头,
嘴巴张了张,却没发出声音。他把彩票小心翼翼地折好,再折好,塞进牛仔裤最里面的口袋,
用手掌重重拍了两下,确认它还在。“老板,给我……给我来包烟。”他的嗓子干得像砂纸。
老板从柜台下丢过来一包红双喜。“嘛呢,王大宇,魂丢了?”他没接话,撕开烟盒,
抖着手点上一根。猛吸一口,呛得他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都咳出来了。
烟雾缭绕中,他看着自己那双沾着灰的旧球鞋。他想,明天就去买一双最新款的耐克球鞋。
不,买十双。* * *吉平市彩票中心的大门是自动感应的,玻璃锃亮,
映出大宇那张睡眼惺忪、胡子拉碴的脸。他穿着一件领口洗得发黄的旧外套,站在门口,
像个走错地方的装修工。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一股强劲的冷气兜头盖脸地打下来,
空气里是打印机油墨和纸张混合的干燥气味。
一个穿着合身西装套裙的女人从前台后面抬起头,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大厅里安安静静,
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光洁的地板上回响。他被领进一间小小的会客室。
皮质沙发让他浑身不自在,屁股刚挨着就想弹起来。他把那张皱巴巴的彩票放在玻璃桌上,
用指尖往前推了推。“先生,您的身份证。”他把身份证也递过去。女人接过两样东西,
转身进了一扇小门。时间一分一秒地爬。大宇坐不住,他站起身,在小小的空间里踱步,
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门开了。“先生,您的奖金共计一千万,税后八百万,
如果核对无误请您在这里签几个字。”一沓厚厚的文件摆在他面前。他拿起笔,
感觉有千斤重。他那个歪歪扭扭的名字,签在各种工程验收单上,
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值钱过。流程走到最后一步,是领奖仪式。
有工作人员抱来一个巨大的纸板支票,上面用鲜红的大字印着“一千万元整”。
旁边还有一个纸箱。“按照规定,我们需要拍张照片。为了保护您的隐私,
您可以选择戴上这个。”工作人员从箱子里拿出一个财神爷的头套。大宇接过来,
那塑料头套散发着一股廉价的气味。他把头套戴上,视野瞬间变得狭窄,
只能通过两只眼睛的小孔看见外面。呼吸也变得闷热。他感觉自己不是财神,
更像一个准备上台表演的滑稽小丑。他被安排站在一块红色的背景板前,
巨大的支票被塞进他手里,轻飘飘的,毫无分量。“来,看这里,可以举起支票,对,
就这样!”“咔嚓”。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他的人生,
被相机永远地分成了两半。* * *老旧的楼道里回荡着三长两短的敲门声。
门轴呻吟着转动,小丽探出头,她的额角挂着汗珠,一条腿不自然地向里撇着。
“什么事这么火急火燎的,大宇哥?”大宇闪身进屋,在她那不到十平米的客厅里来回兜圈,
像一头被关进笼子的野兽。屋里有股洗衣粉和饭菜混合的味道。小丽解下围裙,
给他倒了杯热水。“坐下说,天塌不下来。”他没接水杯,搓着手停在她面前,
手心的汗把裤子都浸湿了一块。“我中奖了。”小丽脸上的疲惫瞬间被冲开,眼睛里闪着光,
嘴角咧开一个纯粹的笑容。“真的?我就知道你这老登肯定有后福!
”看着她那不掺杂任何杂质的喜悦,大宇心里的一块大石落了地。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像是要把接下来这句话从嗓子眼里硬挤出来。“小丽,我给你五十万,改善一下生活,
谢谢你这么多年帮助我。”她脸上的笑容僵住,然后像被风吹散的烟一样,一点点消失了。
她缓慢地摇头,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垂下去盯着自己磨得起了毛边的布鞋。“我不要。
”“为什么?”大宇往前跟了一步,声音都变了调,“拿着这钱,你可以换个好地方住,
不要在没日没夜的干网店了,根本不赚钱……”“大宇哥。”她打断他,声音不大,
却很清晰,“我不要你的钱。你自己留着。”球场那笔巨款像一个幽灵,
无声无息地栖息在大宇的银行账户里,他知道自己必须表现正常,
必须和昨天、前天、过去几十年的每一天都一模一样的正常生活。第二天一早,
他照旧拎着那只底部磨烂的帆布工具包,穿上厚厚的外套,骑着电瓶车赶往工地。
车到了工地,他还是一丝不苟地剥开电线,铜芯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微光。
他强迫自己只去想电流、电压和线路图,把那串零从脑子里驱逐出去。中午吃饭,
工友老张端着饭盆凑过来,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哎,老王,看新闻没?
咱们吉平出了个一千万的大奖啊!”大宇嘴里塞满了米饭和白菜,含糊地“嗯”了一声。
“那兑奖的照片,虽然戴着面具,可那身形,那后脑勺,咋越看越像你呢?
”老张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像在评估一件古董的真伪。周围几个工友的筷子都停了,
目光齐刷刷地投过来。空气里飘着没安好心的试探。大宇用力把饭咽下去,差点噎住。
他拿起搪瓷缸子灌了一大口水,然后“哈”地一声长出一口气,抹了抹嘴。
“我倒也希望是我。我要是中那一千万,现在就开着大奔来这工地,
拿五万块钱扔到老费那个鳖孙脑袋上。”他粗俗的玩笑引来一阵哄笑,话题就此打住。
但他能感觉到,那些黏在他背后的目光,并未散去。下了班,
他习惯性地走向小区门口的彩票站。他必须去,这是他雷打不动的日常。如果今天不去了,
那才是最大的破绽。彩票站老板老李正靠在椅子上剪指甲,看见他进来,
立刻扔下指甲刀站了起来,脸上堆着神秘的笑。“大宇,你可来了。”他把大宇拉到一边,
压低了声音,嘴里的热气都喷到了大宇的耳朵上。“哥们,跟我说句实话,那人是不是你?
”大-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紧了。他看着老李亮晶晶的眼睛,那里面满是笃定和期待。
他知道,只要自己稍稍松口,整个世界都会在下一秒天翻地覆。
他从兜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零钱,拍在柜台上,指了指墙上的开奖号码。“少废话,
就按上期的号,再打一注。”他的声音平静,甚至有些不耐烦。
他弯腰从那堆废弃的彩票里抽出一张,用铅笔在背面心不在焉地画着圈。
老李的笑容僵在脸上,他上下打量着大宇那身沾着灰尘的工作服,还有那双开了胶的电工鞋,
眼神里的光一点点暗淡下去。“操,我就说嘛,你哪有那好命。
”* * *周末的阳光像稀薄的蜜,懒洋洋地涂抹在吉平市体育公园的水泥篮球场上。
大宇脱掉外套,露出里面那件洗得发白的湖人队背心。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是他唯一能听进去的节拍。在这里,他不是中了奖的暴发户,也不是被人猜忌的电工,
他只是一个热爱篮球的中年男人。他运球,转身,跳投。身体有些笨重,
像一台生了锈的机器,但肌肉记忆还在。汗水从额头渗出,沿着脸颊滑落,
带走了盘踞在他心头的一些烦躁。就在他喘息的间隙,场边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
几个年轻人走了过来,其中一个身影立刻攫住了他全部的注意力。那是个女人。
她扎着高高的马尾,发梢随着她的步伐轻快地跳动。一身亮粉色的运动套装,
在球场上一群灰头土脸的男人中间,像一股清风。她没有化妆,
但阳光勾勒出她清晰的下颌线和高挺的鼻梁,身材非常苗条。她拿着球,走到三分线外。
没有多余的试探,她屈膝,手腕轻轻一抖,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橘色抛物线。“唰”,
空心入网。场上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大宇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见过会打球的女人,
但没见过这样的。她的动作里没有一丝犹豫,充满了力量和不容置疑的自信。很快,
他们重新分队,混着打起了半场。大宇和那个女人,小美,分在了同一队。比赛开始,
节奏瞬间被她掌控。她像一阵风,在防守队员之间穿梭。一次进攻,大宇抢到篮板,
习惯性地想把球传给位置最好的老王。“这儿!”一个不容置疑的声音在他左侧响起。
小美一个急停,已经甩开了对手,伸出手。大宇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
身体已经先一步把球传了出去。那是一个糟糕的传球,太高了。可小美只是轻松地向后一跃,
指尖在空中稳稳地接住球,顺势投出。又是一个空心球。她落地时,马尾辫扫过她的肩膀。
她回头,冲大宇这边瞥了一眼,嘴角微微上扬,既不是感谢,也不是示好,更像是一种宣告。
大宇站在原地,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刚刚那个篮球,被一只无形的手稳稳托住,
然后轻轻投了出去。他忘记了防守,忘记了跑位,眼睛里只剩下那团跳动的粉色火焰。
* * *球赛结束,大宇像个愣头青,搓着手走到她面前,汗水把他的背心粘在皮肤上。
“你……打得真好。”小美用毛巾擦着脖子上的汗,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胸口起伏。
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神里没有嘲笑,只有一种平淡的审视。“你也不错,篮板抢得挺狠。
”从那天起,体育公园的篮球场成了他们的固定约会地点。他不再是一个人默默投篮,
场边总有一道粉色的身影在等他。他们打球,聊天。小美总能找到他最舒服的传球点,
而他总能预判到她的跑位。篮球在他们之间,成了无需言语的默契。后来,
他们不再只满足于球场。大宇鼓起勇气,约她去吃铁板烧。那是大悦城新开的店,
人均消费不低。他穿上自己最好的一件夹克,紧张得手心冒汗。坐在滋滋作响的铁板前,
他笨拙地用筷子去夹一块滚烫的牛肉,手一抖,酱汁溅到了手背上。他的脸瞬间涨红,
像被铁板烫了一样。对面的小美没笑。她只是自然地抽出一张纸巾,递过来,然后拿起公筷,
夹了一块烤好的扇贝放进他盘子里。“尝尝这个,火候正好。”她的声音平静,动作从容,
仿佛他那点窘迫根本不存在。大宇看着盘子里的扇贝,心里有什么东西融化了。
他想起要是换了小丽,那丫头肯定会一边大笑一边用纸巾直接糊他脸上,
嘴里还得嚷嚷着“大傻,你能不能行”。小丽的好,是兄弟间的打闹,是知根知底的不设防。
而小美,她像一束柔和又明亮的光,照着他,让他觉得自己不是那个笨手笨脚的电工,
而是一个值得被温柔以待的男人。“我……我就是个修电线的,没什么出息。
” 一次饭后散步,大宇忍不住自嘲。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小美停下脚步,
转头看他,夜晚的风吹起她几缕发丝。“电工怎么了?凭手艺吃饭?我觉得很了不起。
”大宇的心脏猛地一缩。从来没有人这么跟他说过话。一个多月的时间,
像做了个快进的美梦。他们的约会从球场到餐厅,再到电影院。每次并肩走在街上,
感受着路人投向小美的惊艳目光,大宇都觉得自己的脊梁挺得更直了。
他觉得自己配得上这一切。又是一个周末的晚上,看完电影,公园湖边的风带着凉意。
他终于没忍住,像个刚上初中的毛头小子,声音都有些发颤。“小美,
我们……我们这算是在一起了吗?”小美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比水面倒映的霓虹灯还亮。过了几秒,她忽然笑了,然后伸出手,
握住了他那只因为常年跟电线钳子打交道而布满厚茧的大手。她的手很软,很暖。“傻瓜。
”* * *大宇觉得应该和小丽说一声这事情,就一溜烟跑回了老旧的居民楼,
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楼,他敲响了小丽的门。门开了,小丽正端着一盆刚洗好的苹果,
看见他一脸傻笑,瘸着腿往旁边让了让。“咋了?乐成这副德行。
”大宇一屁股坐在她家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沙发上,拿过一个苹果在衣服上蹭了蹭,张嘴就啃。
他抑制不住嘴角的上扬,眼睛里闪着光。“中奖也没见你这么乐啊。”小丽把果盆放在桌上,
自己也坐了下来,拿起一把小刀,慢条斯理地削着一个苹果的皮。
果皮在她手下连成一条不断的长线。“说吧,什么事能让你这老登开心成这样?
”“我谈对象了。” 大宇把嘴里的苹果咽下去,声音洪亮,像是宣布什么天大的喜讯。
小丽削苹果的手停顿了一下,刀锋在果肉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她抬起头,
眼睛里透出几分惊讶,随即化开成笑意。“真的假的?哪家姑娘这么不开眼,看上你了?
”“去你的,” 大宇把苹果核扔进垃圾桶,“人家叫小美,长得跟仙女似的,打球还好,
人又温柔。”他把跟小美认识的经过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从球场上的默契,
到铁板烧的体贴,每一个细节都像是镀了金。他说着,脸上泛着红光,
好像又回到了那些让他心跳加速的瞬间。小丽一直安静地听着,手里的刀又开始转动,
只是速度慢了下来。等大宇说完,她手里的苹果也刚好削完,一整条果皮垂落下来,
断在了最后。她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插上牙签,推到大宇面前。“挺好啊,
” 她拿起一块自己吃,“什么时候认识的?”“就上个月,打球认识的。
”小丽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她看着大宇,眼神里那点笑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
“上个月?不就是你刚……” 她的声音压低了,“刚走运那会儿?
”大宇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 小丽把牙签扔进烟灰缸,
“就是觉得太巧了。你四十几岁,一个电工,怎么刚有钱,就天降一个仙女下来了?
还正好掉你怀里?”大宇的脸沉了下来,他把吃到一半的苹果块重重放回盘子里。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刚才的喜悦荡然无存。“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一个电工,
人家小美根本不知道我中奖的事!她不是那种人!”“你怎么知道她不知道?
领奖照片都登报了,虽然照片打了码,这片的人都能往你身上合计” 小丽的声音不大,
但每个字都像钉子,敲在大宇心上。“大宇,我不是咒你。我就是让你多个心眼。这世道,
人心隔肚皮。”“我看你是嫉妒!” 大宇猛地站起来,声音陡然拔高,
在狭小的客厅里回荡。“你就是见不得我好!见不得我找个比你好的!”小丽的脸瞬间白了。
她拄着桌子站起来,因为激动,那条不便的腿轻微地颤抖着。她指着门口,嘴唇哆嗦。
“我俩从小跟你一起长大,我什么时候见不得你好了?大宇,你真是被钱烧昏了头!
”“你少管我!” 大宇一把推开身后的椅子,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尖叫,
“人家比你温柔,比你懂事!不像你,说话永远夹枪带棒!难怪没人要!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捅进了小丽的心窝。她浑身一震,抬起的手僵在半空,
脸色从惨白变得铁青。“滚!” 她终于吼了出来,声音嘶哑,带着破碎的哭腔。
“你给我滚出去!”大宇胸口剧烈起伏,也红了眼。他抓起外套,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门。
“砰”的一声巨响,那扇老旧的木门像是要散架一样。屋里,小丽脱力般地跌坐回沙发上。
桌上那盘切好的苹果,还插着牙签,无人问津。两个星期后,大宇向小美提出要见她父母,
小美答复他说爸爸妈妈现在很忙,最近找时间排见面。真假晚上和小美吃完饭,
大宇开着新买的比亚迪把她送到小区外。她脚上那双白色运动鞋,鞋带系成漂亮的蝴蝶结,
晚风吹起她头发,露出脖颈上一条细细的白金链子,吊坠在路灯下闪了一下。
大宇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他想起小丽那些话,像几根鱼刺,卡在了他嗓子眼,吞不下,
也吐不出。他不是没见过小美用过的好东西,一只看不出牌子的皮包,
随手就能买下两杯昂贵的咖啡。他以前觉得这是人家生活精致,现在看,
每个细节都像是质问。他开始失眠,翻来覆去地想,那个领奖的照片,虽然打了码,
但熟悉他身形的人,仔细看还是能认出来。第二天下班,他又去了那个篮球场,人声鼎沸,
球鞋摩擦地面的声音尖锐刺耳。他打了半场就下来了,气喘吁吁地坐在长凳上。
球场上的老熟人,老王,也刚下场,一屁股坐他旁边,拧开一瓶水猛灌。“老登,
今天怎么没带你那仙女女朋友来?” 老王用毛巾擦着满是汗的脸。“她今天有事。
” 大宇递过去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根,深深吸了一口,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老王,
你跟阿美熟不?她总来这儿打球吗?”“还行吧,她不是经常来。” 老王吐出一个烟圈,
“人挺不错的,就是看着有点傲气。怎么了?”大宇弹了弹烟灰,装作不经意地问。
“没什么,就随便问问。她平时都干嘛的,听她说她家里……”“她家?” 老王来了兴致,
压低了声音,“人家可是富家女,我听跟她打过球的一个小子说,她爸是开公司的,
后来跟她妈离了。反正不差钱,你小子算是有福了。”大宇捏着烟的手指紧了一下,
烟头的火星烫到了皮肤。有钱?爸妈还离婚了。这几个字在他脑子里盘旋。他忽然觉得,
小美不愿意带他见父母,似乎有了合理的解释。一个从小不缺钱的姑娘,
又怎么会图他这点彩票钱?他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好像松动了,但没有完全落下,
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硌着他。* * *那点疑虑被他摁了下去,像摁灭一个烟头。
日子还得过,活儿还得干。他现在的项目市一个快要开业的大型超市干活,老费还是工头。
超市里空荡荡的,瓷砖地面上满是灰尘和碎料。空气里混杂着油漆和石膏板的味道。
大宇踩着脚手架,正在天花板上接一排照明灯的线。
整个空间里只有他拉扯电线发出的刺啦声。“金老板,这边请,小心脚下!
” 老费那副谄媚的嗓音从超市入口传过来,在空旷的大厅里荡起回声。
大宇从梯子上探出头。老费正躬着身子,给一个男人引路。
那男人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脚下的手工皮鞋油光锃亮,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地躲着地上的水渍和电线。他手腕上晃着一块明晃晃的金表,
跟这灰扑扑的环境格格不入。“老费,你这进度也太慢了。” 那男人声音洪亮,
带着一股不耐烦的颐指气使。“我下礼拜就要开业,你这灯还没装完?”“快了快了,老板,
您放心。” 老费一路小跑,指着大宇的方向。“师傅们都在加班加点呢。您看这排灯,
绝对亮堂。大宇,下来一下,跟金老板打个招呼。”大宇抹了把脸上的汗,
慢吞吞地从梯子上爬下来。他走到跟前,一股浓烈的古龙水味钻进鼻子。
他打量着这位金老板,一张富态的脸,眼睛不大,但精光四射,
此刻正挑剔地审视着他刚刚装好的灯带。金老板没有看大宇,
而是伸出一根保养得极好的手指,在墙上的开关面板上敲了敲。“这开关不行,手感太次,
塑料感太重。这是斯奈德的吗。”“肯定是,我感骗您吗!” 老费立马点头哈腰。
“你还是换一下吧”金老板说。大宇站在一旁,没说话。他认得这个牌子的开关,
是老费为了省钱自己定的货。现在被甲方老板一句话否定,老费的脸抽动了一下,
但很快又堆满了笑。金老板似乎失去了耐心,转身就往外走。一会,
外面传来一声汽车引擎发动的轰鸣,大宇透过窗户看去,金老板上的是一辆黑色的迈巴赫。
* * *第二天,大宇正在超市赶工,突然接到了小美的电话。“今晚来我家吃饭,
” 电话那头的声音干净利落,“我爸想见见你。”大宇的心脏猛地一跳,
一只手里还捏着没接入配电箱的电线。他嗯了一声,挂了电话,立刻脚手架上下来。“老费,
我有急事,先走了!”“马上开业了,你现在走,不想要钱了吗”,老费气急败坏的说。
“爱咋咋地,反正你讹我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大宇转身就走。他去理发店重新理了发,
然后去优衣库买了800元的新衣服,又买了几百块钱的礼物,
接着回家认认真真的洗了一次澡。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大宇站在小区门口不安的等着小美。
小美穿着一条淡紫色连衣裙,从里面走出来,挽住了他的胳膊,她的手指是微凉的。
两个人沿着小区的道路往里走。大宇送小美回家好几次了,但是他还是第一次走进这个小区。
“物业费很贵吧?”大宇问到。“嗯,5块钱一平!”小美回答到。“他家要是二百平,
一个月物业费就得一千元啊!”大宇心理合计到。最后,他们停在一栋三层别墅前。
别墅的墙壁是干净的米白色,二楼宽大的露台上摆着藤椅,
巨大的落地窗里透出温暖明亮的光。大宇的脚步顿住了,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小美熟稔地按了密码,厚重的铁艺大门无声地滑开。“进来吧,别傻站着。
” 小美回头冲他一笑。他跟着走了进去,腳步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
发出清脆的回响。一股混合着皮革和不知名花香的味道扑面而来。客厅中央,
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垂下无数闪烁的棱角,将整个空间照得如同白昼。
一道弧形的楼梯盘旋而上,扶手是光滑的深色实木。一个穿着佣人服的中年女人走过来,
冲小美点了点头,又看了大宇一眼,非常礼貌的说了一声“先生好,
我帮您拿一下外套”“王阿姨在我们家很多年了,” 小美随口解释了一句,一边脱下外套,
一边把他的外套交到王阿姨手里。大宇走进客厅,看到墙上挂着一排大小不一的相框。
有的小美还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骑在一匹白色的小马上;有的她穿着学士服,
把帽子抛向空中;还有她穿着篮球服,满头是汗地笑着。
这些照片一点点构建出一个他从未参与过的,属于她的富足人生。
他的视线最后落在正中央那张最大的全家福上。照片里,
一个年轻些的小美亲昵地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笑得灿烂。那个男人面向镜头,笑容和煦。
大宇的呼吸停滞了。那张富态的脸,那双不大但精光四射的眼睛,那副指点江山的气派。
就是那个几天前在超市工地里指手画脚,嫌弃开关面板手感太次的男人。那个开着迈巴赫,
一身名牌,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的金老板。拒绝“金叔叔好。” 大宇浑身僵硬,
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
金老板穿着一身深灰色的丝绸家居服,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慢悠悠地走了下来。
他扫了大宇一眼,眼神像是审视一件货品,然后径直走到沙发前坐下。
那具庞大的身体陷进柔软的真皮里。他抿了一口茶,把杯子放在红木茶几上,发出一声轻响。
“小美,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电工?” 他的声音很平静,
但每个字都像小石子一样砸在大宇的心上。小美站在一旁,咬着嘴唇,没出声。
金老板的目光终于落回大宇身上,從他那件崭新的优衣库衬衫,
一路看到他那双擦得锃亮的皮鞋。“年轻人,人要有自知之明。”他停顿了一下,
像是要给大宇时间消化这句话。“我女儿从小到大,用的,穿的,都是最好的。你呢?
你在那个超市工地,一个月能挣多少钱?五千?一万?” 金老板身体微微前倾,
胳膊肘撑在膝盖上。“她手上的一个镯子,够你在那破工地上吃灰吃十年。
”大宇的拳头在身侧悄悄握紧,指甲陷进了掌心。他感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
仿佛当众被人剝光了衣服。“爸,您别这么说!” 小美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金老板猛地扭过头,目光如刀。“你闭嘴!我早就跟你说过,找男朋友眼睛放亮点,
别什么人都往家里带。以后,不许再跟他来往了,听见没有?”大宇没有等待小美的回答,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就走。他不需要了。他觉得自己像个小丑,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他轉身,拿起“王阿姨”还没来得及挂上的衣服,逃也似的冲了出去。
冰冷的夜风灌進他的脖子,却吹不散他心里的那团火。回到自己那个狭小杂乱的老房子,
他一把扯下身上的新衣服,像扔垃圾一样扔在地上。屋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湿霉味。
他从床底下拖出一箱二锅头,拧开一瓶,仰头就往嘴里灌。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
一路烧到胃里。窗外是城市的霓虹,灯红酒绿,可那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又拧开了第二瓶,
第三瓶。酒瓶东倒西歪地滚了一地,他趴在冰冷的地板上,意识渐渐模糊,
金老板那句“人要有自知之明”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盘旋。* * *不知过了多久,
手机在枕头底下固执地振动,像一只被困住的垂死甲虫。大宇头疼欲裂地睁开眼,
屋子里一股混杂着酒精和呕吐物的酸味儿。酒瓶子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窗帘拉着,
分不清白天黑夜。他摸索着掏出手机,屏幕上的“小美”两个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把手机扔到一边,任由它继续嗡嗡作响。可那声音没完没了,
仿佛不把他从坟墓里叫醒就绝不罢休。终于,他猛地坐起来,抓过手机划开接听键。“喂!